81. 说错话可能比说废话更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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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想先和大家介绍的一个语言哲学的理论,就是“语言图像论”,其提出者是维特根斯坦,20世纪最重要的哲学家之一。需要注意的是,维特根斯坦的早期哲学和晚期哲学彼此相差甚大,而语言图像论乃是他早期哲学的思想内容。

语言图像论:语言和外部世界之间存有同构关系

什么叫“语言图像论”?我们从生活中的一个小案例开始说。

假设某日张三开车不小心和别人撞了一下,交警处理完事情以后,把当时的情况拍照拍下来,然后在卷宗里面加以描述。几天之后,张三就跑到了交通处理大队去处理。处理这件事情的警官,并不是当时处理交通事故的那个警官,但是他却拿到了赶到事发现场的第一名警官所画出的那个交通事故示意图。然后,他又看了看现场拍的那些照片,再问了当事人几个问题,于是就决定了交通事故的责任应该是由哪一方来负责。

而这里的哲学问题就在于,最后作出裁决的那名警官并没有跑到现场去,他仅仅是根据一张纸上出现的那些符号和画面,就决定了谁是责任人。这好像就暗示了我们:在语言的表征和世界之间是有一种非常神秘的对应关系的。正是在这种暗示的激励下,维特根斯坦在其早期哲学名著《逻辑哲学论》中提出了语言图像论。

语言图像论的核心思想并不复杂:语言的功能就是为了把外部世界的真实结构给体现出来,因此,语言的结构就应当是世界自身的结构。不过,维特根斯坦也注意到,语言的具体的物理存在形式是和外部的物理世界不一样的。举个例子,你如果说“这朵花是红的”,这句话里面没有任何一个词是红色的,你也犯不着在黑板上用红色的粉笔来写下这句话——但它却依然可以指涉如下事实:这朵花的确是红色的。于是就暴露出了一个更值得深思的问题:凭什么一句自身并非是用红色粉笔写出来的话,可以去指涉外部世界中的一朵红色的花呢?其答案是:这句话与那个事实之间存在着一个逻辑同构关系。

什么叫“逻辑同构关系”?就是从结构上来看,A与B这二者是一回事。比如,贝多芬在纸上写了交响曲《英雄交响曲》的乐谱,但是你也可以将其演奏出来,并将音乐灌成唱片。很显然,作为唱片的《英雄交响曲》和写在纸上作为乐谱的《英雄交响曲》,二者的物理存在方式显然是风马牛不相及,但二者毕竟体现了相同的乐谱结构。这个乐谱结构既可以体现在乐谱的书写形式里,也可以体现在唱片的物理存在形式里。

维特根斯坦就由此联想到:我们的语言和外部实在的世界之间也有这么一种同构关系,正是这种同构关系才使得我们能够和外部世界发生关联。

真话与假话,事实与事态

讲到这一步,大家会觉得,如果我说的话和外部的事实并不吻合,那维特根斯坦的理论又该怎么解释这一点?比如,虽然我说“这朵花是白色的”,但实际上这朵花是红色的,那么,这句话本身有意义吗?

维特根斯坦认为,这话还是有意义的。为何呢?这是因为,它虽然不符合事实,但是它至少描述了一个可能的事态。

那么什么叫“事实”(fact),什么叫“事态”(state-of-affairs)?这是维特根斯坦做的一个很重要的区分。“事实”即发生的事情,如秦始皇在公元前221年统一中国。那么什么叫“事态”?事态即并没有真实发生,但可能发生的事情,如秦始皇在公元前222年或公元前219年统一中国。由于真实发生的情况只是所有可能发生的情况的一个子集,所以,事实是事态的一个子集。

由此,我们再来看看语言和事实、事态之间的关系。语言既可以与事实发生关联,也可以与事态发生关联。与事实发生关联的那些语言是什么?是真话。而把语言里面所有的真话刨掉,余下的自然就是假话或者错话了,但是假话和哪些部分对应?就是和外部世界当中的事态相对应。

说话时要提高“图像”的分辨率

在日常生活中,你若真要能够贯彻语言图像论的要求的话,你说话做事时就得小心了。比如,与领导汇报工作时,你就要少说废话,多把和你要汇报的工作相关的那些词给组织好,不要扯无关的话。撰写科学论文,或者项目书的时候,也不要加太多的感叹词。为什么呢?因为这些感叹词描述的更多的是你心里的状态,而不是描述外部世界自身的状态,它们的介入并不有助于我们获得关于外部世界的图像。

很可惜,有时候国人说话的时候,并没有将与事实相关的语言图像予以聚焦的思维习惯。譬如,我在阅读某些抗战时期国军老兵的回忆录的时候,就觉得很多关键战斗信息非常模糊,有时候要倒查敌军与盟军的史料,才能拼凑出比较细致的细节。如果大家看中国的“二十四史”,这些对于战争细节的模糊描写就更是比比皆是了。如果用语言图像论的标准去判断,这些描述因为分辨率太差,是很难与现实发生足够密切的关联的。

当然了,用这种严谨的态度来描述我们所看到的世界,更多的是一种做研究的态度、做理论的态度,而并非是我们日常交往中的说话方式所应当遵循的唯一标准。在日常生活中,我们难免说俏皮话,开玩笑,或者就是毫无目的地闲聊,以打发时间、增进友谊。对于人类语言交往形式的这种多样性的注意,也促使以后的维特根斯坦慢慢地走向了对于他的早期哲学的批判。尽管如此,我依然认为,语言图像论的合理性意义还是需要吾辈予以重视的。在生活中,我发现身边有不少朋友在说话与写文章时懒散的表达太多,而那些精确的表达太少,尤其在职场、学术等非常需要精确表达的场合里,都喜欢诉诸那些闪烁其词的表达。所以,至少对于这部分朋友来说,“语言图像论”这门课还是需要补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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