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广场
一身帝王的锦绣衣冠
和摩托马车的豪华贵重，——
一个尊为天使的柱塔僧 [1]
从首都黑泥潭中被捧上天。
行人走进暗黑无光的拱门，
如同在水中游，消失不见，
广场上，也同在水中一般，
木砖在脚下发出沉闷的响声。
只有那边，堡垒中，灯火通明，
一片深黄色的破布 [2] 在逞凶作恶，
仿佛在把双头鹰满肚子的肝火
向四面的空气中喷撒不停。
1915年
所有温情的教堂都在用自己的声音，
用女声合唱队混杂的音调歌唱，
仰望乌斯宾斯基教堂 [3] 石砌的拱顶，
我的双眉高高地抬起，弯成了弓状。
登上天使长们加固防卫的壁垒，
我从美妙的高处俯瞰着全城。
在城堡围墙中，我油然而伤悲，
并且带着俄罗斯的颜色和姓名。
真奇怪啊，我们竟会梦见一座花园，
那儿鸽子在炎热的蓝天里翱翔，
修女们唱的是东正教的诗篇：
莫斯科的佛罗伦萨 [4] 是乌斯宾斯基教堂。
莫斯科的教堂都有五个尖顶，
都有意大利的和俄罗斯的灵魂，
它们令我想起了曙光女神 [5] ，
她也穿着皮袄，有个俄罗斯姓名。 [6]
1916年
噢，在黑色的克里姆林广场，
这里的空气也沉醉于暴乱，
歹徒们把动荡的“安静”摇晃，
连白杨树的芳香也惊恐不安。
一座座面容蜡黄的巨大教堂，
一口口大钟如茂密的森林，
若是有一个不会说话的匪帮，
他准会在巨石大墙之间藏身。
而那些大教堂，神秘的去处，
那儿十分黝黯，十分阴凉，
好像一只只可爱的陶土双耳壶，
俄罗斯的美酒在壶中荡漾。
乌斯宾斯基教堂，它圆得出奇，
整个是一座惊人的拱形天堂，
布拉戈文斯基教堂，一片翠绿，
仿佛会突然间轻声絮语歌唱。
阿尔汉格尔教堂和基督教堂
都通体透亮，一望无遗，任人观摩，——
但处处都是隐而不见的哀伤，
连瓦罐儿里，也藏匿着烈火……
1916年
“不知在涅瓦河岸的什么地方，
我丢失一枚可爱的宝石胸针。
我舍不得那美丽的古罗马姑娘，”——
您噙着泪水对我叙说衷情。
然而又何必，漂亮的格鲁吉亚女郎，
去惊动神圣的棺木中的尸骨？
当你说话时，你扇形的睫毛上，
一粒小雪花儿正融化成泪珠。
你还把短短的头颈低低地垂下。
唉！没有宝石胸针，没有古罗马姑娘，
我只舍不得黑皮肤的济纳金娜 [7] ，——
这少女的罗马，在涅瓦河岸上。
1916年
水晶般清澈的深渊中，四壁多么陡峭！
黄褐色的连绵的群山在为我们说项，
疯狂的岩石砌起的一个个尖刺般的教堂
悬挂在空中，这儿处处是宁静和羊毛……
1919年
真可惜呢，现在是冬季，
家里听不见蚊虫的嗡叫。
而你，正是你，令我想起
一根轻浮而纤柔的稻草。
蜻蜓在蓝天盘旋飞翔，
时尚像只小燕子翻飞起落，
把个小篮子顶在头上，
或是唱支华丽的颂歌？
我并不打算来规劝你，
找个借口推托也是徒然，
然而，起沫的奶油和橘子皮
却永远可口，永远香甜。
你喜欢信口胡说八道，
这一点倒也无伤大雅，
怎么办呢，最温柔的头脑
喜怒皆形于色，毫不作假。
你老是企图用一把调羹
怒气冲冲地把蛋黄打散。
它被你搅得发白、精疲力尽，
可总难打散它，总要残留一点。
的确，你并没有做错事情，
何必评头论足，揭人之短？
上帝造你，好像就是存心
要你来作喜剧式骂人表演。
你心中充满欲念，充满歌声；
你好像是一支意大利曲子，
你的红似樱桃的小小的嘴唇，
天生为了把甜美的葡萄干吞吃。
你可别希望变得更加聪明，
你身上全是变幻，全是挑剔。
你的小帽子留下来的阴影，
像一副威尼斯舞会上的面具。
1920—1923年
我希望我能够为你服务，
如同其他那些爱你的人，
我口中念叨不止，出于忌妒，
用我的两片干裂的嘴唇。
言词已不能给我以宽慰，
不能使干涸的唇得到滋润，
没有你，浓密的空气又会
化作一片空虚的混沌。
如今我已经不再去妒忌，
而你，我一心想要得到，
于是我自己便把自己
送给刽子手试他的刀。
我不愿把你称作为爱，
也不愿把你称作喜悦，
它们对我来说已被取代，
代之以奇异而陌生的血。
我立刻会对你脱口而出——
只需要再过一刹那时间：
不是喜悦，而是痛苦——
我此时在你的身上发现，
而且，仿佛是一种罪恶，
你的樱桃小口脉脉含情，
——它已经被你惊惶地咬破——
在把我往你的身边吸引……
快快回到我的怀抱里来，
没有你，我害怕我会毁灭，
如今我感到你的存在，
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强烈，
而一切，一切我所希冀，
此刻都分明地在我眼前。
我决不，决不再去妒忌，
然而我此刻正在把你召唤。
1920年
[1] 柱塔僧，终日幽居在柱形塔式教堂内进行苦修的一种古代僧侣。
[2] 深黄色的破布，指沙俄国旗，旗上有双头鹰图案。
[3] 乌斯宾斯基教堂，直译为“圣母升天节教堂”。15世纪时由意大利建筑师建造。
[4] 佛罗伦萨，意大利中部城市，有世界著名的中世纪及文艺复兴时期艺术建筑物，主要为教堂。此句原为：“充满柔情的圣母升天节——是莫斯科的佛罗伦萨。”原编者注认为“圣母升天节”指圣母升天节教堂，即乌斯宾斯基教堂。
[5] 曙光女神，即奥罗拉，罗马神话中的曙光女神。
[6] 这首诗是诗人写来赠给女诗人玛·茨维塔耶娃的。
[7] 济纳金娜，一个格鲁吉亚的名字，据同时代人B·M·日尔蒙斯基说，指的是济纳金娜·卓尔察则。诗人跟她相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