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拿破仑(1769—17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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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智慧的运用,”阿克顿(Lord Acton,英国历史学家,1834—1902)说道,“都不能比看拿破仑的智力工作更可使人心神爽快,他是历史上最著名而且最有才能的人。”但在今天谁能认为阿克顿真正与完全地认识了这位人物?虽有大约20万本书与小册子描写过拿破仑:他曾被100位知名的历史学家视为努力奋斗以求欧洲统一与法治的英雄,也被100位知名的历史学家视为榨干法国鲜血及蹂躏欧洲,以满足权力与战争贪欲的食人魔。“法国大革命,”尼采(Friedrich Nietzsche,1844—1900)说道,“使拿破仑能成功,那是最主要的理由。”拿破仑沉思于卢梭的墓前,低声默语:“如果我们两人都未出生于此世上,也许国家会有较好的境况。”

他于1769年8月15日出生在阿雅克肖(Ajaccio)。但是在15个月前,热那亚(Genoa)已将科西嘉(Corsica)出让给法国,并且早在两个月前法国军队就以镇压保利(Paoli)的暴乱使此项交易生效。如此琐碎之事却使历史因而改变。25年之后,拿破仑写信给保利:“我出生于国家濒临灭亡之时。3万名法国人不自愿地放弃我们的海岸,并将自由的王位沉于血海中,如此可恨的情景刺伤了我年幼的心灵。”

李维(Titus Livius Livy)说道:“科西嘉是一座崎岖、多山、几乎是无人居住的小岛。岛上的居民就像这个地方,如同野兽般凶猛无法管理。”与意大利的交往已减轻其野蛮的程度,但是这块高低不平的台地,艰苦而且近于原始的生活,深深的家族仇恨,激烈的反抗侵略者,使得保利时期的科西嘉人仅适合于游击作战或佣兵事业。文明成长于都市中。但在莱蒂齐亚(Letizia Ramolino Buonaparte)身怀拿破仑的大部分时间中,她跟随她的丈夫与保利到处流浪,居住在帐篷或山上的小木屋中,呼吸战争的空气。她的孩子似乎在娘胎时就记住这一切。他永远是一位科西嘉人,并且除了出生日期与教育外,他还是一位意大利人。所以当他为法国征服意大利时,意大利人欣然迎接他,他是占领法国的意大利人。

他的父亲卡洛(Carlo Buonaparte),可追溯其家系至意大利历史上一个强壮种族,这个族群大多数时间居住在托斯卡纳(Tuscany),后来迁到热那亚,到了16世纪时移民至科西嘉。这个家族所蕴藏的高贵血统已为法国政府承认。但是,这个家族没落于大革命时期,因一个贵族的名位是走上断头台的前提。卡洛是一个具有适应新环境才能的人,他在保利的领导下为科西嘉人的自由而战。此行动失败后,他谋求与法国之间的和平,服务于佛朗哥(Franco-Corsican)政府的行政部门,这使他两个儿子获得进入法国军校的入学资格,并被科西嘉的贵族选为“国会议员”。拿破仑的灰色眼睛与使他致命的胃癌可能遗传自他的父亲。拿破仑从母亲那里得到的更多。“我的成功与所有我所做的善行都归功于我的母亲与她卓越的原则。我毫不犹疑地敢断言孩子的将来要决定于其母亲。”他有她的精力、勇气、坚定的决心与对拿破仑家族的忠诚。莱蒂齐亚出生于1750年,14岁结婚,35岁就做了寡妇。1764年到1784年间,她生了13个孩子,其中5个夭折,其他的子女均受到她严格的管教。她分享他们的骄傲,也承受他们的失败。

拿破仑是她的第四个孩子,也是第二个撑过了年幼时期长大成人的孩子。长子约瑟夫(Joseph Bonaparte,1768—1844),他是一位和蔼而有修养的享乐主义者,做过那不勒斯(Naples)与西班牙的国王,他想成为法国第二位国王。在拿破仑之后是吕西安(Lucien,1775—1840),助拿破仑于1799年夺取法国政府之后,变成他的劲敌,与他同列入“百日天下”[1]英雄的琐事。然后是埃莉萨(Maria Anna Elisa Bacciocch,1777—1820),骄傲、能干而高贵的托斯卡纳公爵夫人,她于1813年反抗她的哥哥,但却比他早死。然后是路易(Louis,1778—1846),他娶了奥尔唐娜(Hortense),成为荷兰的国王,并且生了拿破仑三世。然后是波利娜(Pauline,1780—1825),美丽而放荡,嫁给博尔盖塞(Camillo Borghese)皇太子。“波利娜与我,”拿破仑回忆道,“是母亲最宠爱的,因为波利娜是我姐妹中最美丽而有洁癖的人,并且她的本能觉察出我将使这个家庭宏伟壮大。”然后是卡罗琳(Maria Carolina,1782—1839),她嫁给缪拉并成为那不勒斯的王后。最后是热罗姆(Jérome Bonaparte,1784—1860),他建立拿破仑家族于巴尔的摩(Baltimore),并高升为威斯特伐利亚的国王。

1779年卡洛由法国政府获得一项特权,将拿破仑送进在布里安(Brienne)的一所军事学校,该校在巴黎东南方约90英里之处。在这个男孩的生命中这是一件大事,由此认定了他的军人生涯,并以战争决定了他的生活与命运。布里安对这位年轻人是一个痛苦的过程,他远离家庭到一个陌生而严格的环境,其他的学生不能忍受他的骄傲与脾气,这似乎是非常不适合他隐含的高贵的。“我尽量忍受同学的嘲笑,他们挖苦我是一个外国人。”这位年轻的不随俗者专心致力于他的研究、书本与梦想。他沉默寡言的脾气为之加深,他甚少讲话,不轻易相信任何人,并且与这个企图要折磨他的世界隔绝。但有一个例外,他于1779年与布里埃内(Louis Antoine Fauvelet de Bourrienne)结为朋友,他们相互保护,彼此攻击,在长期的分离后,布里埃内成为他的秘书(1797年),并与他保持密切关系,一直到1805年。

和同学的隔离使这位年轻的科西嘉人努力学习以求上进。他逃避对拉丁语的研读,因视其为死亡之文字。他不喜欢维吉尔(Virgil,罗马诗人,公元前70—前19)诗的优雅或塔西佗简洁的文体。他在文学与艺术方面所获不多,那是因为教师大多不能使他产生兴趣。但是他非常喜欢数学,这门学科可以训练他的脑筋清楚与正确判断,无偏见与争论,而且对一名军事工程师有持久的用途,他在这门课程上名列前茅。他也喜好地理,研究不同地形的土地、人民与食物。如同卡莱尔,他认为历史是英雄的崇拜与金玉集,特别是教导国民或塑造帝国。他喜爱普卢塔克甚于欧几里得(Euclid)。他沉醉于那些古代爱国志士的热忱,以及那些历史性的战争。“你无任何新思想,”保利告诉他,“你整个属于普卢塔克。”他了解海涅(Heine)所说的,当他念过普卢塔克的作品,他渴望骑乘战马征服巴黎。拿破仑擅长侧面攻击,经由意大利与埃及达成这个目的(征服巴黎)。

在布里安度过5年的光阴,拿破仑现已15岁,并且是法国12所军校学生中被保送巴黎军校深造者之一。1785年10月,他被任命为拉费(La Fêe)联队炮兵少尉,驻守在罗讷河边的瓦朗斯(Valence)。他的年薪是1 120法郎,很显然,他必须将其中一部分寄给母亲以助抚养弟妹们。由于他的父亲死于2月,而且约瑟夫仍然非常贫穷,拿破仑变成这个家庭临时的家长。在他休假期间,他曾回科西嘉若干次,他说,这是为“闻到它泥土的气息”,及它的“绝壁、高山与峡谷”。

在瓦朗斯与欧克索讷(Auxonne,1788年),他以其军事科学与技术方面迅速的进步,敏捷的学习能力,具体建议的成果与其能随时参与炮兵管理的辛苦工作,赢得同僚的尊敬。他仔细地阅读过莱斯皮纳斯(Julie de Lespinasse)的《潇洒爱人》、基伯特(Jacques-Antoine-Hippolyte de Guibert)所作的《一般战术评论》(Essai de tactique gěněrale,1772年)与其他军事性的文章。拿破仑不再是一个流浪者,他结交朋友,上戏院,听歌剧,学舞蹈,并且找寻风骚的女人。1787年1月22日,当他在巴黎度假时,他极力怂恿自己向一名妓女作了一次未事先准备的冒险。“那晚,”他对我们保证,“乃是我第一次了解一个女人。”然而结果却使他心境忧郁。当他寂寞于屋内时,他时时向自己问道,为何他应继续活着。“虽然我有一天必须死去,我如能自尽那将更好不过。”他不能想到任何愉快之处。

他利用空闲时间自修文学与历史。雷米萨(de Rěmusat)夫人,后来成为约瑟芬(Josephine,拿破仑一世最初的王后,1763—1814)的宫女,认为他“愚昧、懒惰、草率”。但是我们发现他在瓦朗斯与欧克索讷时就念过高乃依、莫里哀(Moliere,1622—1673)、拉辛(Racine)与伏尔泰所作的戏剧,并能背出其中若干片段,重读阿米约(Amyot)所翻译普卢塔克的作品,并且阅读马基雅弗利(Machiavelli)的《君主论》(Prince)、孟德斯鸠的《论法的精神》(Esprit des Lois)、雷纳尔(Raynal)的《两个印度群岛的哲学故事》(Histoire Philosophique des deux Indes)、马里尼(Marigny)的《阿拉伯史》(Histoire des arabes)、乌赛(Houssaye)的《威尼斯政府史》(Histoire du gouvernment de Věnise)和巴罗(Barrow)的《英格兰史》(Histoire d’Angleterre)等。当他阅读时,他勤做笔记和摘要。他年轻时所做的笔记被保存下来多达368页。他在个性上受影响于意大利的文艺复兴,在思想上接受法国的启蒙思想。他浪漫的气质符合于卢梭热情的散文与苏格兰传说中的诗人莪相(Ossian)的诗,他之所以喜爱他们的作品,“是因我也喜欢风与浪之呢喃声”。

他欢迎大革命的来临,并在1790年利用另一次休假时间策划如何使民众对新政完全接受。1891年他向里昂军官学校提出一篇论文——为赢取雷纳尔提供的奖赏,他的题目是《什么是更能增加人类幸福的真理》。也许被卢梭的《新爱洛绮丝》(Julie-ou La Nouvelle Hèloise)所迷住,并“影响他的思想”,这位年轻的陆军军官答道:让他们了解简单的人生才是最好的人生,父母带着子女耕作田地,享用其收获,并且不受都市的繁荣与堕落的影响。一个人要获得幸福最主要是有食物与衣着、茅舍与贤妻,让他工作,饮食,生子,睡眠,他将比王子还幸福。斯巴达的人生与哲学才是最好的。“美德包含着勇气与力量……精力是生命的要素……强壮者都是善良的,只有虚弱者才是邪恶的。”在这方面年轻的拿破仑附和特拉西马库斯(Thrasymachus),并接近尼采,尼采将拿破仑塑造成为一达成权势愿望的英雄以示致敬。在这些议论中,他有意谴责君主专制政体、阶级的特权与教会的虚假。里昂军官学校认为这篇论文不成熟而予落选。

1793年9月,拿破仑再度返乡。他很高兴立宪会议通过法令让科西嘉成为法国的一省,并且将所有法国公民的特权赋予它的人民。他收回要向这个国家报复的誓言,极力使自己成为一名法国人,并意识到大革命正在创造新而辉煌的法国。1792年的秋季,他自费出版他的作品《博凯尔的晚餐》(Le Souper de Beau-caire),他认为大革命是“爱国志士与欧洲暴君间的殊死战”,并鼓励所有被压迫的人加入为人权奋斗的行列。但是,老英雄保利表示,只有他可获有此岛的充分权势,它的财源由法国提供和严格限制法国军队踏上科西嘉土地的情况下,他才认可科西嘉成为法国一员。拿破仑以为保利的条件过分苛刻,不再崇拜他,并反对他于1792年4月1日在科西嘉首府阿维克肖市的选举。保利获胜,拿破仑返回法国。

6月20日,他在巴黎目睹暴民侵入土伊勒里宫,他惊奇于国王居然不命令他的瑞士卫队以排枪射击驱散“食人者”。8月10日,他看见无套裤汉与联盟代表将王室家族驱出王宫。他将群众比喻为“最低级的渣滓……他们绝对不属于劳动阶级”。由于他当时是一名陆军军官,他对大革命的支持就必须作更多保留。1793年12月8日,当土伦被占领时,他表明他的身份。罗伯斯比尔的奖励是指派拿破仑为陆军准将,当时他才24岁。在罗伯斯比尔失势后,他被视为罗伯斯比尔手下的雅各宾派并且于1794年8月6日被捕。他被监禁于昂蒂布(An-tibes),原定要受审判并可能处以死刑,但是两周后他被释放,并被安排服非役军人劳务。1795年春天(他告诉我们)他徘徊于塞纳河,企图自杀,无意间邂逅一位朋友,这位朋友赠予他3万法郎,使他精神振作。拿破仑不久以后将总数加倍奉还。6月,安格拉描写他为“一个苍白而瘦小的意大利人,但他的作风却勇敢而无畏”。他曾一度想回到土耳其,重组苏丹(Sultan)的军队,并且在这个东方的王国创立他的事业。他也曾为陆军部拟定一份将奥地利人逐出意大利的战略计划。

1795年10月5日,国民公会被保王党人与其他人士包围,他们委派巴拉斯担任防御。巴拉斯判断以排炮可以奏效,但无大炮可就近使用。他曾听说过拿破仑所做的工作,因而指派在土伦的拿破仑去夺取大炮并加使用。这些拿破仑都做到了,立刻为之成名,却声名恶劣。当陆军部长需要一位勇敢而有进取心的统帅来领导意大利陆军时,卡诺(或是巴拉斯)推荐了拿破仑(1796年3月2日)。7天以后这位愉快的将军娶了美丽的约瑟芬。


[1]自拿破仑由厄尔巴岛(Elba)逃出,恢复法国帝位至其失败退位止,1815年3月20日至6月28日。


新政府约瑟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