讳辩
旧史公传云：“李贺父名晋肃，不应进士，而愈为贺作讳辩，令举进士。”盖以是罪公。而新史则书其事于贺传，云：以父名晋肃不肯举进士，愈为作讳辩，然亦卒不就举。
愈与李贺书¹，劝贺举进士。贺举进士有名，与贺争名者毁之²，曰：“贺父名晋肃，贺不举进士为是，劝之举者为非。”听者不察也³，和而唱之，同然一辞。皇甫湜曰：“若不明白，子与贺且得罪！”⁴
¹“李”上，或有“进士”二字，非是。
²此公自言尝劝李贺举进士，而贺从己说，举进士有名称，故与之争名者毁之也。今方氏乃从诸本删去“名”字，而以“有”字属下句，遂使复出四字为剩语，而“争名”二字无所承。故诸本亦有觉其误者，而并删四字以从省，虽若小胜方本，然要为失韩公本指，而不究毁者之情也。方本又无“之”字，亦非是。方又云康骈剧谈录谓公此文因元稹而发，董彦远谓贺死元和中，使稹为礼部亦不相及争名。盖当时同试者。〔补注〕陈景云曰：元稹为礼部在长庆初，贺前卒久矣。
³或无“也”字。
⁴或无“若”字。
愈曰：“然。”律曰：“二名不偏讳。”释之者曰：谓若言“征”不称“在”，言“在”不称“征”是也。曰：“不讳嫌名。”释之者曰：谓若“禹”与“雨”、“丘”与“”之类是也¹。今贺父名晋肃，贺举进士，为犯“二名律”乎？为犯“嫌名律”乎？父名晋肃，子不得举进士；若父名“仁”，子不得为人乎²？
¹“”，与“丘”同音乌。“”，草名。或无此注字。
²“嫌名律乎”下，诸本皆有此二十字，或从杭本去之，非是。
夫讳始于何时？作法制以教天下者，非周公 孔子欤？周公作诗不讳¹；孔子不偏讳二名²； 春秋 不讥不讳嫌名³；康王 钊之孙实为昭王⁴；曾参之父名晳，曾子不讳“昔”⁵。周之时有骐期，汉之时有杜度⁶，此其子宜如何讳？将讳其嫌，遂讳其姓乎？将不讳其嫌者乎？汉讳武帝名彻为“通”⁷，不闻又讳“车辙”之“辙”为某字也；讳吕后名雉为“野鸡”，不闻又讳“治天下”之“治”为某字也⁸。今上章及诏不闻讳“浒”、“势”、“秉”、“饥”也⁹，惟宦官宫妾乃不敢言“谕”及“机”，以为触犯¹⁰。士君子言语行事，宜何所法守也¹¹？今考之于经，质之于律，稽之以国家之典，贺举进士为可邪，为不可邪¹²？
¹若曰“克昌厥后”，又曰“骏发尔私”，谓文王名昌，武王名发也。“若”字或作“周公”。
²若曰“宋不足征”，又曰“某在斯”。“若”字或作“孔子”。
³若卫 桓公名“完”。本或无“若”字。
⁴康王名钊。“钊”，音昭。
⁵若曰“昔者吾友”，又曰“裼裘而吊”。“若”字，或作“曾子”。
⁶“期”字、“度”字下，或并有“者”字。董彦远曰：骐期以姓苑考之为“期”。又李涪谓杜操字伯度，魏人。以武帝讳，谓杜度，公误用也。然张仲景方自有杜度，公所用，或出此。〔补注〕沈钦韩曰：晋书 卫恒传云：章帝时齐相杜度善草书。韩公所指，即其人也。
⁷谓“彻侯”为“通侯”、“蒯彻”为“蒯通”之类。
⁸或无下“又讳”二字。颜氏家训曰：“桓公名白，传有‘五皓’之称；厉王名长，琴有‘修短’之目。不闻谓‘布帛’为‘布皓’，呼‘肾肠’为‘肾修’。”公言盖有自也。今按：公言或与颜氏偶同，未必用其语也。
⁹以“浒”、“势”、“秉”、“饥”为近太祖、太宗、世祖、玄宗庙讳。盖太祖名虎、太宗名世民、世祖名昞、玄宗名隆基。“浒”，呼古切。
¹⁰以“谕”为近代宗庙讳，以“机”为近玄宗庙讳。代宗讳豫，玄宗讳见上。
¹¹“言语”，或作“立言”。
¹²或无“举”字。“为可”下，或无“邪”字；或无“邪为”二字。
凡事父母得如曾参，可以无讥矣；作人得如周公 孔子，亦可以止矣¹。今世之士，不务行曾参 周公 孔子之行，而讳亲之名则务胜于曾参 周公 孔子，亦见其惑也²！夫周公 孔子 曾参卒不可胜；胜周公 孔子 曾参，乃比于宦者宫妾；则是宦者宫妾之孝于其亲，贤于周公 孔子 曾参者耶³？
¹“矣”，或并作“也”，或并作“邪”。〔补注〕李光地曰：此处承上“事父母”，故先曾参；以下泛论，故先周公、孔子：韩文之不苟如此。
²〔补注〕张裕钊曰：理足词胜，足以厌乎人人之心。
³“宦者”，或并作“宦官”。〔补注〕刘大櫆曰：结处反复辨难，曲盘瘦硬，已开半山门户；但韩公力大、气较浑融，半山便稍露筋节。张裕钊曰：收处极文章之能事，介甫所谓飘风急雨之骤至，轻马骏马之奔驰，最得其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