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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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炎《词源》卷下:词之难于令曲,如诗之难于绝句,不过十数句,一句一字闲不得。末句最当留意,有有余不尽之意始佳。当以唐《花间集》中韦庄、温飞卿为则。

贺裳《皱水轩词筌》:少游能曼声以合律,写景极凄惋动人。然形容处,殊无刻肌入骨之言,去韦庄、欧阳炯诸家,尚隔一尘。

周济《介存斋论词杂著》:词有高下之别,有轻重之别。飞卿下语镇纸,端己揭响入云,可谓极两者之能事。

又:端己词,清艳绝伦,初日芙蓉春月柳,使人想见风度。

吴衡照《莲子居词话》卷一:韦相清空善转,殆与温尉异曲同工。

谭莹《论词绝句》:醉妆词作又何年,韦相才名两蜀先。征到《小重山》故事,遭逢霄壤《鹧鸪天》。

刘熙载《艺概》卷四:韦端己、冯正中诸家词,留连光景,惆怅自怜,盖亦易飘飏于风雨者。若第论其吐属之美,又何加焉!

陈廷焯《白雨斋词话》卷一:韦端己词,似直而纡,似达而郁,最为词中胜境。

陈廷焯《白雨斋词话》卷八:词有表里俱佳、文质适中者……词中之上乘也。有质过于文者,韦端己、冯正中、张子野、苏东坡、贺方回、辛弃疾、张皋文是也。亦词中之上乘也。

又:宋词可以越五代,而不能越飞卿、端己者,彼已臻其极也。

陈廷焯《云韶集》卷一:李后主情词凄婉,独步一时。和成绩、韦端己、毛平珪三家,语极工丽,风骨稍逊。

又:端己词凄艳入骨髓,飞卿之流亚也。

陈廷焯《词则·大雅集》卷一:词至端己,语渐疏,情意却深厚,虽不及飞卿之沉郁,亦古今绝构也。

顾宪融《词论》:韦词清艳绝伦,如初日芙蓉,晓风杨柳。……陈亦峰谓其似直而纡,似达而郁,洵然。世以温、韦并称,然温浓而韦淡,各极其妙,固未可轩轾焉。

况周颐《历代词人考略》卷五:韦文靖词,与温方城齐名,熏香掬艳,眩目醉心。尤能运密入疏,寓浓于淡,《花间》群贤,殆鲜其匹。

况周颐《蕙风词话》卷一:五代词人丁运会,迁流至极,燕酣成风,藻丽相尚。其所为词,即能沉至,只在词中。艳而有骨,只是艳骨。……其铮铮佼佼者,如李重光之性灵,韦端己之风度,冯正中之堂庑,岂操觚之士能方其万一?

樊增祥《樊山集》卷二十三《东溪草堂词选自叙》:五季之世,二李为工。后主思深理约,致兼风雅,匪唯一朝之隽,抑亦百世之宗。降而端己《浣花》之篇,正中《阳春》之录,因寄所托,归于忠爱,抑其亚也。

夏敬观《吷庵词评》:其词品稍降于温,却非他辈所及。由诗入词,渐开后来诸派,此时代使然也。

又:端己善作质直语,飞卿如此者则罕。飞卿琢句如其诗,端己则渐成词家琢句之法。(《词学》第五辑)

王国维《人间词话》:“弦上黄莺语”,端己语也,其词品亦似之。

又:韦端己词,骨秀也。

又:温、韦之精艳,所以不如正中者,意境有深浅也。

陈洵《海绡说词》:词兴于唐,李白肇基,温岐受命。五代缵绪,韦庄为首。温、韦既立,正声于是乎在矣。

吴梅《词学通论》第六章:五季时词以西蜀、南唐为最盛。而词之工拙,以韦庄为第一,冯延巳次之,最下为毛文锡。

又:夫五代之际,政令文物,殊无足观,惟兹长短之言,实为古今之冠,大抵意婉词直,首让韦庄。

又:陈亦峰论其词谓:“似直而纡,似达而郁。”洵然。虽一变飞卿面目,而绮罗香泽之中,别具疏爽之致。世以温、韦并论,当亦难于轩轾也。

王易《词曲史·具体》第三:有《浣花集》,其词音响最高,与飞卿并称“温韦”,词家之大宗也。

胡适《词选》:他的词长于写情,技术朴素,多用白话,一扫温庭筠一派纤丽浮文的习气。在词史上他要算一个开山大师。

汪东《唐宋词选评语》:韦庄家世贵公子,衔命入蜀,遂被羁留。又宠姬为王建所夺。虽身历显要,心所难堪。今按其词,如《归国谣》、《菩萨蛮》,眷怀故国,情溢于辞。其余若《诉衷情》、《女冠子》、《谒金门》、《应天长》则并是伤离之作,所谓“情意凄怨”,固不独《古今词话》所指之《荷叶杯》、《小重山》二词而已。

郑振铎《插图本中国文学史》第二十三章:蜀中词当始于韦庄。……他的词也充分的表现出他的清蒨温馥、隽逸可喜的作风。……《花间》的一派,可以说是虽由温庭筠始创,而实由韦庄而门庭始大的。

陆侃如、冯沅君《中国诗史》卷三:韦词的一般风格,不外清俊二字。所谓“初日芙蓉春月柳”(周济对韦词的评语),“弦上黄莺语”(韦词的名句,王国维曾用以评韦词),也都是这个意思。所以能造成这种清俊的风格的原因,最重要的是它无论写人写物都崇尚浑成……这些句子都是“羌无故实”、“讵出经史”,脱口而出便自真切的胜语。这便是所谓浑成。

夏承焘《唐宋词欣赏·论韦庄词》:温庭筠和韦庄词并称“温韦”。他们在《花间集》里是两位突出的词家。《花间集》选录晚唐五代十八家词五百首,其内容大都描写上层阶级的冶游享乐生活和离情别绪,其语言多秾艳软媚。温、韦是花间派的代表作家,他俩的词可以说是大同小异:温词较密,韦词较疏;温词较隐,韦词较显。

又:就词这种文学在文人手中初期发展的形式和它后来的影响论,我们对韦庄的看法是:他在五代文人词的内容走向空虚堕落途径的时候,重新领它回到民间抒情词的道路上来;他使词逐渐脱离了音乐,而有独立的生命。这个倾向影响后来的李煜、苏轼、辛弃疾诸大家。当然,李煜、苏轼、辛弃疾在抒情词方面的成就,又各自不同:李煜是亡国之君,其词多家国之痛,乃用血泪写成者;苏、辛两家在词坛上开创了一个词派——豪放派,他们用词这个文学体裁来抒写自己的性情、学问、胸襟、抱负,他们对词坛的贡献和影响远非韦庄可比拟。但是,我们若认为李煜、苏、辛一派抒情词是唐宋词的主流,那么,在这个主流的源头上,韦庄是应该得到重视的一位作家。

刘大杰《中国文学发展史》第十六章:韦庄以情词闻名,但他所描写的背景,与那些专写歌姬妓女,专写肉感性欲者不同,在他的生活过程中,确有一种情爱的葛藤,因此出现于他作品的情感较之旁人所表现者,要较为高贵。同时在修辞与表现的技巧上,脱离温庭筠派的富贵秾艳,和张泌、牛希济式的轻薄。他用着清疏淡雅的字句、白描的笔法,再加以缠绵婉转的深情,使他在《花间集》中,卓然成为与温庭筠对立的一派。

唐圭璋《词学论丛·温韦词之比较》:及至五代之季,韦端己白描情感,秀逸绝伦,与飞卿一浓一淡,异趣同工。故世以温、韦并称。……端己词抒情为主,境系于情而写,故不着力于运词堆饰,而惟自将一丝一缕之深在内心,曲曲写出,其秀气空行处,自然沁人心脾,与飞卿词之令人沉醉者异矣。其写人、写境,又自与飞卿不同。……飞卿写人多刻画,端己则临空。飞卿写境多沉郁凄凉,端己则有兴会闲畅之作。飞卿写情,多不显露,言下有讽;端己则深入浅出,心曲毕吐。至二人用辞之区异,亦处处可见。飞卿显用力痕迹,如《杨柳枝》云“六宫眉黛惹香愁”、“袅枝啼露动芳音”,《女冠子》云“宿翠残红窈窕”,皆字字锤炼;端己则信手拈来,毫不着力,如《菩萨蛮》云“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洛阳城里春光好,洛阳才子他乡老”,其间无一字雕琢。周止庵《介存斋论词》曰:“飞卿下语镇纸,端己揭响入云。”观此愈可信矣。

唐圭璋《词学论丛·论词之作法》:止庵论温、韦云:“飞卿下语镇纸,端己揭响入云,可谓极两者之能事。”盖以温词为重,而以韦词为高也。重则潜渊,高则腾天,予之所谓亮,即高朗揭响之意也。亮者,哑之反,字句拖沓,音揭不起,斯为下乘。清音直揭,若鹤唳太空,斯为佳制。玉田谓作词要“字字敲打得响”,即词须亮也。而范石湖谓白石词“有敲金戛玉之声”,亦称白石词能亮也。词中所谓豪放、清空之说,俱不外一亮字。韦词之佳,在一亮字,白石词之佳,亦在一亮字。其他名家,亦无不具亮字之美。

唐圭璋《词学论丛·唐宋两代蜀词》:《花间集》所收,自唐温庭筠、皇甫松、晋和凝、荆南孙光宪外,余十三人皆为蜀人,或曾仕于蜀者。其间最伟大之作家,当推韦庄。……其词与温词并称于世,温尚浓,韦尚淡,各极其妙。周止庵谓温词“下语镇纸”,韦词“揭响入云”,则就词之轻重论温、韦。盖浓则凝重,淡则轻扬也。若论其丰神飘洒,俊逸绝伦之处,虽温视之,亦有逊色焉。

唐圭璋《梦桐词话》卷二:端己之抒情词,其写别离之情,最为深刻。如《应天长》云“别来半岁音书绝,一寸离肠千万结”,《上行杯》云“芳草灞陵春岸。柳烟深,满楼弦管。一曲离肠寸寸断”,《木兰花》云“千山万水不曾行,魂梦欲教何处觅”,皆能将深情写透。其写闺情如《思帝乡》云“春日游(下略)”,此写少女心思,缠绵妩媚。又如《女冠子》云“四月十七(下略)”,纯用白描,明晰如话,而自情深一往。此类抒情之词,求之于飞卿词中,不得而见也。

龙榆生《词曲概论》上编第三章:过去一般都把温、韦并称。但是韦庄经过乱离,饱尝了兵戈流转的苦痛,把粉泽都洗掉了。他的作品尽管局限在男女相思的小圈子内,却采用比较朴素的描写和接近口语化的语言。

吴世昌《词林新话》卷二:近人有谓韦庄使词回到民间抒情道路,遂渐脱离音乐者,此说未必,民歌皆合乐。

姜方锬《蜀词人评传》:端己词深入浅出,蕴藉风流,当不愧《花间》之冠冕人物。谈词者多以温、韦并称,然亦有扬韦抑温,或扬温抑韦者,实则并驾齐驱,不相轩轾也。端己词,章章锦绣,字字珠玑,几无一阕不宜朝吟夕诵。

《詹安泰词学论稿》下篇第二章:后人评他(韦庄)的诗“体近雅正,惜出之太易,义乏闳深”(见《唐音癸签》卷八),正因为它近于“雅正”,所以比较真实,不涉浮滥之辞;正因为它主张平易,不求“闳深”,所以比较浅显,无艰涩隐晦之病。他把这种作风带到词里来,加上当时为适合词的需要的美学上的因素来写词,就形成了他的清俊的艺术风格。在表现技巧上,他较少用秾丽的修饰辞,较多用灵活的联系字,有时竟运用明白如话的语言,使读者容易接受,不难理解,玩索既久,真味愈出,自然受到深深的感染。这是他写词的一个很成功之处。


题跋叙录薛昭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