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塔尔夫人与大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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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借声音与文字力量从文学织工中突出的女人,她在成功的小说与络绎不绝的爱人当中,接受大革命,公开抨击暴动与恐怖,用各种手段打击拿破仑,并且在他受折磨于阴惨生活时她仍胜利地幸存着。杰曼·内克(Germaine Nec-ker,斯塔尔夫人的闺名)具有天生杰出与幸运的优势:她的父亲,较早为百万富翁,变成法国财政部长。她的母亲,一度为吉本追求过,其沙龙聚集巴黎及其他各处的著名才子,却无心以致勉强教育她的孩子。

1776年4月22日她出生于巴黎。内克夫人坚持做她的首席家庭教师,并且灌注她大量的历史、文学、哲学等各方面知识,把她塑造成拉辛、理查德森(Ri-chardson)、加尔文与卢梭的混合体。杰曼以时髦的敏感忧虑哈罗(Clarissa Harlow)的分析方法有一个比死亡更差的结局,以青年的热诚怀疑卢梭的自由理论,但是她费力地证实对加尔文教义之强烈反感,并且抗拒每日有助益于她的不可缺的神学与宗教戒律。她刻意躲避她生病、独裁的母亲,同时爱上她善良但却放任和节俭的父亲。这是使她维持长久孝顺的唯一结合,这使她在其他方面的感情不深入与不稳固。“我们的命运,”她写道,“将永远地结合我们,如果命运使我们成为同时代的人。”同时,由于不俗的智慧搞乱她的情绪,她被允许,从早熟的发情期起,参加她母亲之才华人物的定期聚会,在那里她以敏捷的领悟与巧妙的应答取悦学者。此时她才17岁,就已成为沙龙的名角。

依目前情况,不易为她找寻一位配得上她的智慧与她未来幸运的丈夫。她的双亲比较中意皮特——英国政界之蒸蒸日上的显赫人物。杰曼用她母亲拒绝吉本的同样理由予以拒绝——在英国没有足够的阳光,并且在那里的女人是美丽但却不为人所知的。已经破产的斯塔尔男爵(Eric Magnus Stael von Holstein),向她求婚。内克夫妇阻止她接近他,一直到斯塔尔成为瑞典驻法国大使为止。之后,杰曼同意嫁给他,因为她期望更加独立自主,像一个妻子,而非像一个女儿。1786年1月14日,她成为斯塔尔—霍尔斯坦夫人,她年方20,而男爵是27岁。我们确信“她到结婚时才了解性爱”,但是对于每样事物她都是聪明的学习者。主持婚礼的布夫莱尔伯爵夫人(de Boufflers),描写新娘“受到钦佩她才智的宠颂,以致她难以了解自己的缺点。她是过分傲慢与顽固,并且她自信配得上任何像她这年纪的人,这是我从未见的”。她不很美丽,并具有男性的体格与思想,但是,她的黑眼睛闪耀着生命力,并且在谈话中她没有对手。

她居住在巴考大道(Rue du Bac)的瑞典大使馆,不久她在那里设立她自己的沙龙。她的母亲正生着病,她在她父亲银行上面的公寓中监管她的沙龙。内克在1786年被财政部革职,但在1788年他复职并躲过大革命的威胁。现在他仍有百万财富——仍然是巴黎人的理想——依然热心地以文章与口才支持他的杰曼,让她有值得夸耀的理由。政治,次于无节制的爱,成为她的饮食。

由于内克的建议,路易召集三级会议。不顾内克的反对,路易命令三个阶级分开坐着,以维持阶级的区别。1789年7月12日,路易二度撤去内克,并命令他立刻离开法国。内克与夫人驾车至布鲁塞尔,杰曼愤怒地跟随他们。斯塔尔暂时放下他的公职。7月14日巴黎民众袭击巴士底狱并威胁君主政体。惊恐的国王派了一名朝臣追及内克,并且召他回到巴黎办公处。内克来到,人民欢呼他。杰曼赶至巴黎,其后,一直到九月大屠杀,她每日感受着大革命的热风。

由于她的早期与她的父亲,以及她的政治与她的收入之间的关联,她支持三级会议,但是要求一个在君主立宪下的两院制的立法,以确保代议,以保障人民的自由与财产的安全。当大革命持续时,她用她所有的影响力制约雅各宾派并且鼓励吉伦特派人。

然而,她用她的道德哲学超越雅各宾派,几乎所有遇见她的人合理地认为他们的婚姻是财产而非内心的结合,应该有一或二位情妇给予他们艳事刺激。但是他们相信,相同的特权不能给予妻子,因为她的不贞将惹起财产继承之分裂性的不确定。杰曼未受此论据影响,因在她的情况——仅仅是个孩子——现在谈论的以及将来的财产几乎全是她自己的。她决定她应无拘无束地寻求浪漫史,甚至尝试其他的床铺。

她不久即失去对她丈夫的尊敬。他太顺从而无趣,并且太拙劣而无偿付能力。她不反对他以克莱龙(Clairon)小姐为情妇,但他花费公款在一个70岁的女演员身上,忽略他所担任的大使职责,赌博并输钱,并不断累积他妻子与岳父不愿支付的债务。因此她结交过几个爱人。虽然,她在《代尔菲内》(Delphine)中表示:“上帝与爱之间我承认除了我的良心外并无媒介者。”然而良心能被支配。她的第一个合作者是塔列朗——欧坦的前任主教——在誓言之易曲性上他赞同她,在他之后为基伯特伯爵,最后为十全十美的莱斯皮纳斯。但是,莱斯皮纳斯死于1790年,年方47岁。早在一年前杰曼已与纳博讷有着较深与较耐久的情感。他是不合法婚姻产生的儿子,并且他自己在33岁时就已经是几个私生子的父亲,并且具有无门第年轻人很少能学到的安闲与优雅的风度。由于社会的遗传性他是完全支持贵族政治,反对“突然发迹的”资产阶级,但是杰曼使他了解她的君主立宪政体之观念——资产阶级将与贵族及国王分享权势。如果我们能相信她所说的,纳博讷“为着我改变他的命运。他断绝他的爱慕并且奉献他的生命给我。总而言之,他使我确信……他以拥有我的心做他自己的幸福,如果他无法挽救地失去它,他可能活不下去”。

1790年9月4日,内克,他的自由政策受国王周围贵族的破坏,因而辞职,并与他的妻子隐退至他在科佩的别墅,过着暂时平静的生活。杰曼于10月加入他们,但是她很快即厌倦瑞士的宁静,又匆忙回到她称之为比较令人愉快的“巴考大道的贫民窟”。在那里她的沙龙不断传出拉法耶特、孔多塞、塔列朗、布里索、巴纳夫、纳博讷与她自己的声音。她不愿意为才气焕发的谈话立下榜样,她渴望在政治活动中扮演一个角色,她沉迷于导引法国从天主教教义到基督新教义的美梦中,但是她希望,借她沙龙中的著名人士,使大革命在君主立宪政体中获得一个和平的休止处。得到拉法耶特与巴纳夫的协助,她获得纳博讷为陆军部长的任命(1791年12月6日)。安托瓦内特不赞同此任命。“斯塔尔夫人有什么荣耀,”她评论道,“何种乐事为她所有以致整个军队听其支配!”

纳博讷行动太快。1792年2月24日,他呈递路易十六一份备忘录,建议国王与贵族断绝关系,并且将他的信赖与支持给予有财产的中产阶级,因其保证维持法律与秩序及有限的君主政治。其他的部长愤怒地抗议,路易屈服于他们,并撤掉纳博讷。因此杰曼的计划失败,她的敌手罗兰夫人,经由布里索获得她丈夫为内政部长的任命,因而让她受到有如伤口上撒盐的痛苦。

杰曼在巴黎度过恐怖的1792年的大部分。1792年6月20日,她证实由群众率直态度所产生的土伊勒里宫暴风雨因而害怕(如渡过塞纳河就好了)。“他们可怕的誓言与喊叫,他们威胁的姿态与他们杀人的武器,显现出恐怖情景,而这能永远毁灭人类应当激发的尊敬。”然而那个大事变的日子(虽然法国人称为民众的暴乱)是一次温和的预演,受到国王头上大革命的无边帽的表彰而平息。但是,在8月10日,她证实,流血占领土伊勒里宫的暴徒并未静止,一直到国王与王后逃亡,并得到立法会议的保护为止。胜利的暴徒开始拘留每个可利用的贵族,杰曼利用她的幸运,大方地保护她有爵位的朋友。她将纳博讷藏在瑞典大使馆的隐秘处,她顽强地抗拒,终于转移搜索巡逻的目标,于8月20日前使纳博讷安全地逃到了英国。

9月2日更恶劣之事仍然发生,极端愤怒的无套裤汉领着被逮捕的贵族与他们的支持者走出监狱,并且谋杀他们。斯塔尔夫人几乎不能逃避那种毁灭。帮助她的许多朋友逃出巴黎与法国之后,她在那晴朗的9月2日乘坐一部配备六匹马与穿着制服的仆人的华丽马车,准备驶向城门,她有意穿着时髦并佩戴大使夫人的勋章,希望借此获得外交礼仪。她在出发时,马车被“一群从地狱冒出的老妇人”阻止。粗鲁的女工命令前排左马骑手驶向公社的总部,一名法国骑兵从那里引导这伙人穿过怀有敌意的群众到达市政厅。在那里,“我走出为武装暴徒包围的马车,并且通过长矛的墙篱。当我踏上那也是长矛竖立的楼梯时,一个男人用长矛对着我的心脏。保护我的警察用他的军刀挡开它。如果我在那时摔倒,我的性命将结束”。在公社总部她找到一位朋友因而获释。他护送她至大使馆,并且给她一份护照,那使她在次日清晨安全地离开巴黎,并经过长途旅行至科佩。那天,群众举着插在长矛上的拉伯尔公爵夫人的头,游行经过王后的囚禁处。

杰曼于9月7日得到她双亲的接应照顾。10日他们得知日内瓦发生革命,只得向东移至较接近洛桑(Lausanne)的洛雷(Rolle)。1792年11月20日,这位26岁的母亲生了一个儿子阿尔贝(Albert),而且在她死亡冒险中一直把他携带着。可能他为纳博讷所生,但她的丈夫被骗相信——或假装——是他父亲。在洛雷与在科佩,她使许多在恐怖时代来临前逃走的男子与妇女——有或没有爵位的——获得短暂避难处。“既非她也非她的父亲在灾祸面前担心舆论。”

杰曼得知纳博讷计划离开他在英国的避难处并来法国护卫路易十六,她不能忍受他有如此危害他自己的想法,她必须到英国劝住他。她从法国渡过英吉利海峡,并于1793年1月20日在伦敦附近的米克勒姆(Mickelham)之朱尼珀会堂(Juniper Hall),与纳博讷会合——路易被斩首的那天。她以前的情人震惊于此则消息以致未给予她太多的欢迎,贵族的血统再使他固执己见,并且由于他对他情妇的爱护,他不再有为国王哀伤的诚心。塔列朗经常从伦敦附近来拜访她,并且用他的幽默带给他们愉快。伯尼(Fanny Burney,英国小说家,1752—1840)加入他们,麦考莱(Dame Rose Macaulay,英国小说家,1889—1958)曾摘录她的批论:“以前从未听过此类的谈话。他兼备最灵巧的口才,最敏锐的观察,最有才气的隽智,最谦恭的风度,以致使她心醉神迷。”她拒绝相信纳博讷与杰曼通奸的闲言,她写信给她的父亲,一位著名的音乐历史学家:

这通告……对我而言完全是新的,并且断然相信它为粗鄙的诽谤。他爱她更加温柔,但却如此公开,如此率直,如此真挚,并且具有毫无保留之奔放骄态。她是非常平凡,而他是非常英俊,她的天资必然能使她独特的魅力与他相配……我想你若能与他们相处一日,即察看得出他们的交往是不是属于纯洁而高贵的……友谊。

当伯尼确信这显赫的一对正生活在无耻的罪恶中,她悔恨地放弃访问朱尼珀会堂。

这个小团体也回避较早期的移民,它指控他们长久卫护大革命。1793年5月25日,杰曼到达奥斯坦德(Ostend)。当时,她仍是瑞典大使夫人,因而她安全地抵达伯尔尼(Bern),在该处她遇见她临时的丈夫,并伴随他至科佩。她出版《一名女子对审判王后的思考》(Reflection on the Trail of the Queen by a Woman),激烈地请求宽恕安托瓦内特。但是,王后被斩首于1793年10月16日。内克夫人死于1794年5月。她的丈夫用那只有长期结合方可产生之深奥情感哀悼她。杰曼未被击溃,迁至在洛桑附近的梅泽雷(Mézerey)住宅,设立一个新的沙龙,并用黎丙伯爵(Ribbing)的力量忘却其他所有一切。纳博讷迟迟地来到,发现他自己被替换,因而回到他以前的情妇身边。1794年秋天,高身材、满脸雀斑、红发、瑞典籍的贡斯当(Benjamin Constant),其年约27岁,在里昂遇见杰曼,并与她开始文学与爱情之结合。

其时罗伯斯比尔已失势,温和主义者得权。现在她可回到巴黎。她在1795年5月与她的丈夫和好,并且重新启用她在瑞典大使馆的沙龙。在那里她聚集濒于灭亡的国民公会之新领导者——巴拉斯、塔利安、安格拉与文艺界名人如谢尼埃。她如此热烈地投入政治,以致一位代表,借国民公会策划君主主义的阴谋,以及她的丈夫与他人之妻通奸的理由抨击她。新的公安委员会命令她离开巴黎,1796年1月1日之前她回到科佩。在该处,于贡斯当和她的书本之间,她写了一篇使人伤感的文章《情欲的影响》(De l’influence des Passion),里面充满着卢梭的论调,附和《少年维特之烦恼》(Werthers Leiden,1774),并且赞美自杀。她在巴黎的朋友准备着狂喜的轻松歌剧,督政府通知她可以回巴黎,但是她不得进于距首都20英里以内。她与贡斯当定居于赫里瓦克斯(Hérivaux)的一所修道院。1797年春天,她获准在巴黎与她的丈夫会合。6月8日,她在那里生了一个女儿——阿尔贝蒂娜(Albertine),但是这孩子的父系不明。在这些复杂过程里,她经由巴拉斯,让塔列朗从放逐中召回,并且获得他为外交部长的任命(1797年7月18日)。1799年斯塔尔男爵失去他的大使职位。他给予杰曼亲切的分离作为宽容的报答,并且隐居在一所公寓,位于现在的协和(Concorde)阅兵场。他在1802年去世。

1796年12月6日,在塔列朗为一些从意大利回国的胜利者所开的庆祝会上,她第一次遇见拿破仑。他向她说了赞美她父亲的话。在她生命中她首次不愿回话:“我有点为难,开始时有些钦佩,接着有些害怕。”她愚蠢地问他:“在活着或已故的女人中最伟大的女人是谁?”他顽皮地回答:“一位生过最多孩子的女人。”四天之后当他在卢森堡王宫的戏院接受督政欢呼时,再度见到她。她被他谦虚与高傲的气质所迷惑,现在,她觉得他是掌握法国命运的人。她渴望成为他的心腹,与他共同承担伟大事业,或者把他算成为她的胜利之一。1799年11月10日,当吕西安告诉她拿破仑在圣克劳德获得胜利并被提名为首席执政(First Consul)——实际的法国统治者,她高兴得像他秘密的情人。她觉得骚乱与暗晦的时代已终了,并且出现另一个英雄与光辉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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