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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以后的一个早晨,曙光的第一道玫瑰色光辉透过百叶窗上的心形孔洞照射进来,把我从睡梦中惊醒。过了片刻,传来了敲窗的响声。出现在玫瑰色的孔洞中的,不是诗人密茨凯维奇长诗中的佐霞的脸孔[11],她那时就是这样唤醒塔杜施的;也不是我那哈尼娅的脸孔,而是看林人瓦赫的满是胡子的脸孔,他瓮声瓮气地喊道:

“少爷!”

“什么事?”

“一群公狼在波霍洛维树林里追逐一只母狼,我们去诱猎它们,好吗?”

“等我一下!”

我穿好衣服,拿起猎枪、猎刀便出来了。瓦赫站在外面,浑身都被露水弄湿了。他身背一支已经生锈的单筒长枪,但是这支枪在他手里,从来是弹无虚发。天还早得很,太阳还没有升起,人们也还没有下地干活,田野上也没有放牧的牲畜。东方的天空中刚刚露出一片蔚蓝、粉红和金黄,西方依然是昏暗的。这位老人真是性急!

“我已经备好了一辆双轮马车和一匹马,我们要到森林里的那块砍伐空地去。”他说道。

我们坐进马车便出发了。刚驶过谷仓就碰见一只兔子从燕麦地里蹿了出来,从我们前面夺路而过,跳进了草地里,在那闪耀着银色朝露的草地上,出现了一条深色的足迹。老人说道:

“野兔子穿路而过,真是个坏兆头。”

随后他又加了一句:

“已经不早了,不久地上就要见影子了!”

这是说,太阳就要出来了,因为在曙光里,物体是不会把影子投在地上的。

“难道有了影子就坏事吗?”我问道。

“要是影子很长,那还有办法可想,如果影子短,那就无法可想了。”

在打猎的行话里,那就是说,越晚越糟,因为大家都知道,越接近中午,影子就越短。

“我们打哪儿开始呢?”我问道。

“就从刨树坑那里开始,当然是在波霍洛维森林里。”

波霍洛维森林是整个大森林的一部分,那里的树木长得特别茂密,树坑就在那里。那个树坑,其实是暴风雨把一棵老树连根拔起,留下的一个大坑。

“你想用诱叫的办法,瓦赫,能行吗?”

“我先学母狼叫,也许能引来一只公狼。”

“也许不会来的。”

“哎,会来的!”

到了瓦赫的小屋,我们把马车和马都交给一个小孩照看,徒步向前走去。走了一个半小时,太阳升起来了,我们也在树坑里藏好了。

我们四周是一片难以穿过的长得密密麻麻的小灌木林,间或有一些大树,树坑非常深,我们藏在里面,连头都露不出来。

“现在我们背靠背地站好。”瓦赫低声说了一句。

我们相互背靠背地站在坑里,只有我们的头顶和枪筒露出地面。

“留心,我要叫了!”瓦赫说道。

瓦赫把两根手指放进嘴里,摆好了位置,便发出一声像狼嚎一样的长啸,母狼呼唤公狼时就是这样号叫的。

“留心!”

他把耳朵贴在地上。

我什么也没有听见。瓦赫从地上抬起头来悄悄说道:

“它在叫哩,不过还很远,有半米拉远。”

然后他等了一刻钟,又把手指放在嘴里,号叫了一声。那可怕的叫声穿过树丛,传向远方,越过潮湿的洼地,在松树之间回荡着。

瓦赫再次把耳朵贴在地面上。

“狼应声叫了,离这里最多不过一俄里半路了。”

的确,现在我也听见了从远处传来的低沉的狼嚎声,不过距离很远,刚刚能听得见,在树叶的沙沙声中已经能够分辨出它来。

“会从哪个方向出现呢?”我问道。

“会从你那边出来,少爷!”

瓦赫又叫了第三声。回应的狼嚎声相当近了。我紧紧握住猎枪,我们两人都屏住了呼吸。广漠无际的静寂,只有微风吹动着榛树时树叶上的露珠掸在地上的沙沙声。远处,在森林的另一边,一只松鸡的啼叫声,传到了我的耳中。

突然,在距我们大约三百步远的丛林中有什么东西在动,杜松树枝急剧地晃动着,从深暗的杜松树叶间,露出了一个三角形的灰脑袋,尖耳朵、红眼睛。我无法开枪,因为距离太远了,我只好耐心地等着,心里却急得乱跳。不一会儿,那只野兽从杜松树丛中露出了全身,奔跳了几跳,朝树坑而来。它急速地向四面八方嗅着。在距我一百五十步远的地方,这只狼停住不动了,它竖起耳朵,像预感到了什么似的。我知道它再也不会走近了,我扳动了枪机。

枪声混合着那只公狼的哀叫声,我立即从树坑里跳了出来。瓦赫跟在我的后面,可是我们却没有在它原来站的地方找到那只公狼。瓦赫仔细察看着草地上露水被踩过的地方,说道:

“它流血了!”

草地上真有血迹。

“虽然距离很远,却打中了!没有放空枪!它流血了!啊,它流血了!我们去追它!”

于是我们循迹追去,我们沿途看到了被践踏的草地和血迹。有的地方血迹很大,显然是这头受伤的狼不时停下来喘喘气的。不过,我们在灌木林里也走了一两个小时。太阳已经升得高高的;我们走了相当远的一段路,可除了血迹,什么也没有找到,有时连血迹也找不见了。后来我们来到了树林突出的一角,血迹穿过一片有两俄里长的田野,朝池塘方向走去,最后消失在长满芦苇和菖蒲的沼泽地里。没有猎犬,我们就没法朝前走了。

“它跑不了多远的,明天我准能找到它!”瓦赫说道。于是我们就回家了。

不一会儿,我就不再去想那只狼和瓦赫了,也不再去想这次出师不大顺利的狩猎了,我又回到我平时的那个烦恼圈中了。当我们走到森林边上,一只野兔几乎是从我的脚下蹿出,我不仅没有开枪打它,反而吓了一跳,仿佛是从沉思中惊醒了过来。

“啊,少爷!就是我的亲兄弟从我眼皮底下溜过,我也会给他一枪的!”瓦赫嘟哝道。

我只是笑了笑,一声不吭地朝前走去。我走在一条被称为“阿姨小路”的林间小路上,这条小路一直通向到霍热尔去的那条大路。我在潮湿的地上看到了新的马蹄痕迹。

“瓦赫,你知道这是谁留下的马蹄印吗?”我问道。

“我猜想,这是霍热尔的少爷,骑马上我们宅院去的。”瓦赫答道。

“我也要回宅院去了。再见,瓦赫!”我说道。

瓦赫开始邀请我到他那就在附近的小屋去吃点东西。我知道,如果我拒绝他,他是会难过的,但我还是拒绝了,答应他明天早晨再来。我不愿意我不在的时候,赛义姆和哈尼娅两人待在一起的时间太久。自从那次访问乌斯吉查之后一连五天,赛义姆天天都来到我的家里。就在我的眼皮底下,这两个年轻人的爱慕之情迅速发展着。但我还是不断地监视着他们,就像看护着我的眼珠一样,而今天是第一次让他们有机会两人长时间地待在一起了。“啊!噢!”我心想,“这一下他们两个就会互相表白了!”于是我像一个完全失去希望的人一样脸色煞白了。

我害怕这样的事,就像害怕某种不幸,就像一个人害怕已成铁案的死刑判决一样,他清楚地知道死刑判决必须实施,可是他却要想尽一切办法来拖延这一判决的执行。

一回到家里,我就在院子里碰见了卢德维克神父,他头上戴着一只袋子,脸上蒙着一个铁丝网罩,他正要到蜂房去。

“赛义姆来了吗?卢德维克神父!”我问道。

“他来了,已经有一个半小时了!”

我的心不安地跳着。

“我在什么地方能找到他呢?”

“他和哈尼娅、艾乌尼亚一道到湖里去了。”

我急忙奔向花园,跑到湖边停泊小船的地方。真的,那条较大的船不在了,我朝湖面望去,一时间什么也没有看见。我猜想赛义姆一定是把船划到右边赤杨树林那里去了,因为这样一来,湖边丛生的芦苇就能把船和人都遮住。我抓起一把木桨,跳进一条只能容下一人的小船,轻轻地划入湖中,我紧贴着芦苇划去,一直不离开芦苇太远,这样我能看见别人,而别人却看不见我。

没划多久,我就看见他们了,那只小船一动不动地停息在一片广阔的没有被芦苇覆盖的水面上,桨垂在那里。我的小妹妹艾乌尼亚坐在小船的这一头,另一头则坐着赛义姆和哈尼娅。艾乌尼亚背朝着他们,高兴地拍打着湖水,玩水玩得着迷了。赛义姆和哈尼娅几乎是肩靠肩地坐在一起,像是在互相倾谈似的。这时候风平浪静,水波不兴,湖平如镜,小船、哈尼娅、赛义姆和艾乌尼亚就像在镜子里似的平静地、一动不动地映照在水面上。

这真是一幅优美的图画,可是我一看到它,血就立刻往头上涌来。一切我都明白了,他们把艾乌尼亚带来,一是这个孩子既不会妨碍他们,也听不懂他们的爱情倾诉;二是可以遮人耳目。“完了!”我心里在想。“全完了!”甚至连芦苇也这样说。“完了!”水波抚摸着我的船舷,仿佛也在说。我的眼睛突然一片漆黑,我觉得我的身上忽冷忽热,脸也毫无血色了。“你已经失去了哈尼娅!你已经失去她了!”我的头上,我的内心里都有这样一个声音在向我喊道。接着我又听见了同样的声音在喊:“耶稣,马利亚!”随后它们又在说:“再划近些,藏在芦苇里,你就会看到更多的东西了!”我听从了这声音的召唤,像只猫似的把船划向前去。可是这样近的距离依然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只是看得更清楚些。他们并排坐在一起,倒没有手拉着手,不过赛义姆是面对着哈尼娅的。有一瞬间,我觉得赛义姆跪在她面前,不过这只是我的一种感觉而已。他面向着她,哀求似的望着她,但她没有看他,而是心神不定地朝四下里观望,后来她又抬眼望天。我看出她心慌意乱,我也看到他在哀求她,后来我又看到他在她面前合起双手,她也慢慢地转过头来,把眼睛转向他,紧接着我看到她的身子向他那边倾斜过去。突然间,她身子一震,像是清醒过来似的,直往船舷那边挪动着身子。这时候他立即抓住她的一只手,像是怕她掉进水里似的。我看见他握着她的手不放。之后我就什么也看不清了,因为一片云雾蒙住了我的眼睛。我丢下了船桨,倒在船舱里。“救命啊!救命啊!上帝!”我心里想道,“他们要杀死我了!”我感到我的呼吸停住了。啊!我是多么爱她,又是多么不幸啊!我躺在船舱里,愤怒地扒开了自己的衣服,同时我也感到,这种愤怒完全是无足轻重的。是的,我是无能为力的,就像一个被人绑住了双手的大力士一样无能为力。我能有什么作为呢?我能杀死赛义姆,杀死我自己,我能用我的小船去冲撞他们的小船,把他们双双淹死在水中,可是我无法消除哈尼娅心中对赛义姆的爱情,而把她完全地、毫无保留地占为己有啊!

啊!这是一种对愤怒的无能为力的感觉,一种束手无策的感觉呀!此时此刻,这两种感觉几乎比其他一切感觉都更使人觉得揪心。我总是以哭为耻辱,哪怕背着人哭也是如此。每当痛苦使我泪如泉涌时,自尊心就会以同样的力量使我把它们咽下去。然而现在,这种无能为力的愤怒终于无法忍受下去而爆发了,它撕我肺腑,痛如刀割。如今面对着这种孤独,面对着这条载着一对情侣的小船,它映现在平滑如镜的水面上;面对着这宁静的碧空和那些在我头上沙沙作响的芦苇,面对着这种寂静、我的不幸和可悲的命运,我禁不住放声大哭,泪如泉涌了。我仰卧在小船中,双手交叉在头顶上,由于这巨大的难以表述的悲伤,我几乎号啕大哭起来了。

后来,我感到身体虚弱。一种麻木的感觉传遍我的全身。思维也几乎停止了活动,我觉得四肢冰冷。我越来越衰弱了。我以剩下的一点知觉,感到了死神的来临,感到了一种寒气袭人的巨大的宁静。我觉得这个阴森可怕的地府女王已经把我抓住了,于是我用平静的黯然无神的眼睛来欢迎她。“一切都完了!”我这样想道,仿佛一块巨石从我心上落下来了。

可是,什么都还没有完结。我在船里到底躺了多久,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不时有轻盈柔绵的云彩从我眼前飘过蔚蓝的天空。有时鸥鸟和灰鹤悲哀地鸣叫,飞过空中。太阳已经高悬在空中,炽热灼人。风息了,芦苇也不再簌簌作响,而是一动不动地伫立在那里,我仿佛从梦中惊醒过来,朝四下里张望着。哈尼娅和赛义姆乘坐的小船不见了。整个大自然的寂静、安宁和欢快,与我刚刚醒来时的那种麻木状态,形成鲜明的对比。周围的一切显得那样平静和欢快,暗青色的蜻蜓停息在船舷上,栖落在像盾牌一样的睡莲的扁圆形叶片上。灰色的小鸟在芦苇秆上跳来跳去,欢快地啁啾着。到处都可以听到那些偶尔掠过水面的蜜蜂发出的嗡嗡声。野鸭也在水草中间嘎嘎乱叫,水鸭带着自己的一群儿女在湖里嬉游。鸟禽的王国和鸟禽的共和国在我面前展现了它们日常生活的场景,可是我对此却毫无兴趣。我的困倦尚未消失。这一天天气很热,我的头痛得受不住了,于是我俯身在船边上,双手舀着水,用干裂的嘴唇喝起水来。我的力气恢复了一点。于是我拿起桨来,在水草中间划回家去。时间已经不早了,家里的人一定要问我到哪儿去了。

在回家路上,我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我想,要是哈尼娅和赛义姆已经相互表白了爱情,也许反倒要好一些,至少是结束了这种捉摸不定的可恨的日子。不幸之神掀起了它的面甲,以其本来的面目出现在我的面前。我认识它,并且不得不与之斗争。奇怪的是这种想法,甚至使我觉得它自有一种痛苦的魅力。但是,对于他们两人的情况,我并没有确切的把握。于是我决定略施小计,去盘问艾乌尼亚一番,至少也要尽力去试一试。

我回到家时,正好他们在吃午饭。我冷冰冰地和赛义姆点点头,便默默地入席就餐了。我父亲望着我,大声说道:

“你怎么啦,是不是病了?”

“不,我没病,就是累了点。我早上三点钟就起床了。”

“为什么起得这样早?”

“我和瓦赫一道打狼去了,我打中了那只狼。后来我就躺下睡觉了。现在觉得头有些痛。”

“你自己去瞧瞧镜子,看看你的脸色多难看。”

哈尼娅中断了吃饭,紧紧盯着我看了一会儿。

“也许是昨天访问乌斯吉查对你有所影响吧,亨利克先生!”

我直视着她的眼睛,几乎是气汹汹地问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

哈尼娅显得有些慌乱,开始支支吾吾解释起来。赛义姆出来解围:

“喏,这是很自然的事,谁在恋爱,谁就会萎靡不振。”

我先是看了看哈尼娅,随后便望着赛义姆,慢慢地、一字一板地、每个音节都读得很重地回答说:

“我没有看到你和哈尼娅有什么萎靡不振的!”

他们两人的脸顿时红了起来。出现了片刻令人难堪的沉默。连我自己都不清楚,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了。不过,幸运的是,我父亲并没有听清我们说的每一句话,卢德维克神父也把这样的事看成是年轻人常有的斗嘴而已。

“这是一只螫人的马蜂,他叮着你们了吧!你们得小心,别去惹他!”他闻着鼻烟,大声说道。

啊,上帝啊,我的这次胜利带给我的快乐是多么微不足道呀,我情愿拿它去换赛义姆的失败。

午饭后经过客厅时,我照了照镜子。我的样子确实像鬼,眼睛发青,面容憔悴。我觉得我丑多了,可是现在我对这一切都不在乎了。

我去找艾乌尼亚。两个小妹妹的午饭吃得比我们早,现在她们正在花园里的儿童游乐场上玩。艾乌尼亚漫不经心地坐在一张木椅上,这张木椅是用四根绳子吊在秋千架的横梁上的,她坐在上面,喃喃自语,不时摇晃着她那一头金色的鬈发,摆动着她的两只小脚。

她一看见我便微笑了,伸出了双手,我把她抱了下来,朝林荫路的深处走去。

后来我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把艾乌尼亚放在我的面前,问道:

“艾乌尼亚今天一整天都干了些什么呀?”

“艾乌尼亚同她的丈夫和哈尼娅一道划船去了。”她扬扬得意地回答道。

艾乌尼亚把赛义姆叫作自己的丈夫。

“艾乌尼亚乖不乖呢?”

“乖!”

“哈,乖孩子总是听大人们怎么说话的,这样他就可以学到不少东西。艾乌尼亚记不记得赛义姆和哈尼娅说了些什么呢?”

“我忘了。”

“哎,也许艾乌尼亚还能记得一点吧?”

“我忘了!”

“你真不乖。艾乌尼亚得赶快想起来,要不,我就不爱她了。”

这个小姑娘开始用拳头擦着她的一只眼睛,用另一只含着眼泪的眼睛斜视着我,一脸苦相,嘴角往下耷拉着,像是要哭的样子。她用一种快要哭泣的颤抖声音说道:

“我记不得了!”

这个可怜的小孩子怎么能回答我的问话呢?说老实话,连我自己都觉得我真傻。同时,我也为自己用这种方法去哄骗一个天真可爱的小天使而感到羞耻。我问的是一回事,想知道的又是另一回事。再说,艾乌尼亚是我们全家人的,也是我的掌上明珠,所以我不忍心再去折磨她了。我亲了亲她的小脸蛋,抚摸了一下她的小脑袋,就让她去了。这个小姑娘立即朝秋千那里跑去。我也离开了那里,依然和刚才一样,毫无所知。不过,我深信,赛义姆和哈尼娅已经相互表白了他们的爱情。

这天黄昏时分,赛义姆对我说道:

“我要一个星期看不到你了。我要走了。”

“到哪儿去?”我淡然地问道。

“我父亲要我到苏姆纳去看看我的叔叔,我要在那儿住一个星期。”

我望了哈尼娅一眼,她听了这个消息脸上毫无反应。很显然,赛义姆事先已经告诉过她了。

她只是淡淡一笑,从她的手工上抬起头来,既带点媚态又有点调皮地瞟了赛义姆一眼,然后说道:

“你是不是非常喜欢到那里去呢?”

“就像一只被人牵着锁链的狗一样。”他急忙回答说。不过,他一看到那个不喜欢听任何粗话的戴维斯夫人有些不快,便打住话头了。他做了个鬼脸,接着说道:

“请原谅我不恰当的比喻,我是爱我叔叔的,可是夫人知道,我更喜欢待在这里,待在戴维斯夫人的身边……”

他这样说着,脉脉含情地望着戴维斯夫人,招引得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连戴维斯夫人也笑了。尽管她很生气,但她对赛义姆却有一种偏爱。她轻轻地揪起他的一只耳朵,和颜悦色地说道:

“年轻人,我都能做你的母亲了!”

赛义姆吻着她的手,他们又和好如初了。我在心里想着:“我和赛义姆是多么不同啊!若是我得到了哈尼娅的倾心,那我就会高兴得只会幻想和仰望天空了,我哪里会有闲情来开玩笑呢?可是他却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似的,开玩笑,做鬼脸,真是谈笑风生。”

甚至当他幸福得满脸春风时,也是快快活活的。

他正要离开的时候,对我说道:

“你知道,我有话要对你说,骑马送我一程。”

“我不去,我没有兴趣去送你。”

我回答的口气是那样冷淡,使赛义姆感到惊讶。

“你变得有点怪了,这段时间里,你完全成了另一个人了,不过……”他说道。

“快把这句话说完吧!”

“不过,对于恋爱的人,一切都是可以原谅的。”

“除了那些妨碍我们的人。”我淡淡地答了一句。

赛义姆用疾如闪电的目光望了我一眼,直透我的灵魂深处。

“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去。再说,并不是所有的事都能原谅的!”

如果不是因为大家都在场的话,赛义姆一定会当场就把事情弄个一清二楚的。可是,在我还没有拿到确切的证据之前,我是不想立即和他摊牌的。不过,我看得出来,我最后这句话使赛义姆大为不安,也使哈尼娅十分害怕。赛义姆又磨蹭了一会儿,找出微小的借口来拖延时刻,末了他看准一个机会,低声对我说道:

“快去骑马送我一程,我想和你谈谈。”

“下次再谈吧,今天我觉得不舒服。”我大声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