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幕落了,最热烈的喝彩来自场内的四面八方。四个王侯的死尸迅速地跳了起来,因欢悦而拥抱在一起。普隆涅斯与莪菲莉霞也从他们的坟墓里走出来,并怀着明显的快乐听着霍拉旭走出来报告时怎样被人们极热烈地鼓掌欢迎。人们不希望他预告一出别的戏,都焦躁地热望重演今天的这出戏。
“如今我们胜利了,”赛罗说,“但是今天晚上再也没有话是理性的了!一切都在于第一次印象。一个演员初次登台时显得胆怯而拘谨,人们实在不应该怪他。”
管账的来了,递给他一笔沉重的款子。“我们初次表演成功了,”他大声说,“这先入之见会对我们有好处的。可是现在我们约定的晚餐在哪里呢?现在可以让我们尝一尝了!”
他们曾经规定好,他们要共同穿着戏装,自己开会庆祝。维廉的任务是布置会场,梅里纳夫人负责预备食品。
一间人们平素在里边画图的房间,打扫得非常洁净,周围布满各样的小装饰,一切都修饰得极好,一半好似一座花园,一半好似一道柱廊。这团体走进来时被许多灯烛的光所炫照,这些灯烛透过人们毫不吝惜的最甜美的熏香的烟气把一片庄严的光散布在一座装饰和陈列得很整齐的食桌上。人们惊叹着赞美这些摆设,大家按照礼仪就座,这好像在神灵的国度里有一个王侯的家族聚在一起了。维廉坐在奥莱丽亚与梅里纳夫人中间;赛罗在菲利娜与爱尔弥尔中间;没有一个人对他自己和他的座位感到不满。
那两个戏剧爱好者也同样出席了,更增加这团体的幸福。在表演时他们就有几次走到舞台上来,他们简直说不完他们自己的与观众的满足;但是现在他们谈的却是详情细节,每个细节都应该得到丰厚的报酬。
一个又一个成绩,一个又一个处所被人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热诚提了出来。那个谦逊地坐在末座的幕后提词员扮演野蛮的皮勒斯也得到了人们的赞扬;哈姆雷特与雷欧提斯的比剑人们也不胜夸奖;莪菲莉霞的悲哀美丽而崇高是难以表达的;普隆涅斯的表演人们决不能稍有微词;每个出席的人都在旁人那里和通过旁人听到赞美。
但是那个未出席的鬼魂也拿去他所应得的赞美与惊讶。他把他的说辞用一个很适宜的声调,很符合原意地说出,而且人们最为惊奇的,是所有这剧团里经过的事他好像都知道。他完全像那个画像,好像他给画家当了模特儿一般,当他在这幅画附近走出来时,那两个戏剧爱好者赞叹不已,在他的肖像前走过时,那叫人多么悚惧。真理与谬误完全奇异地混合了,人们真的相信王后没有看见这个形体。在这个场合梅里纳夫人备受称赞,她在这地方只向高处凝视图像,同时哈姆雷特低视鬼魂。
人们打听,鬼魂是怎么偷偷走进来的,他们从舞台指导那里知道,有一个后门平素总是用布景的用具堵住,但是这天晚上因为人们使用哥特式的大厅,后门敞开了,两个高大的形体穿戴着白色的外套与僧帽走进来了,谁也不能把他们区分开,他们在第三幕演完后也许又走出去了。
赛罗特别称赞他,他没有这样衰弱可怜地哀诉,甚至最后还添上了一段,这段话对于一个非常伟大的主人公更适宜。他在鼓舞他的儿子。维廉把这段话记住了,他说要把它补添在稿本上。
人们在宴会的欢悦中不曾注意到小孩子们和竖琴老人没有出席,但是不久他们便很愉快地出现了。因为他们共同走进来,但是装扮得很奇特,菲利克斯弹着三角铮,迷娘打着小铃鼓,老人把沉重的竖琴挎在肩上,当他把它转到面前时,他弹奏起来。他们围着桌子走,唱着各样的歌。大家给他们吃,孩子们要喝多少甜酒,他们就给他们多少,客人们都以为这对孩子们是一种恩惠呢,因为这个团体自己并不吝惜这些贵重的美酒,这是在这天晚上,作为戏剧爱好者的赠品,装在我们篮子里送来的。孩子们继续跳跃,歌唱,迷娘特别欢悦忘形,从来没有看见她这样过。她打着小铃鼓用尽一切的伶巧与活泼,她时而用按着的手指在鼓面上迅速地滑来滑去,时而用手背,时而用指关节在上边敲,甚至用轮换的韵律打着鼓皮,时而对着膝盖,时而对着头,时而摇动着只让那些小铃作响,于是从这最简单的乐器里唤出不同的音调。在他们长久地喧嚣后,他们坐在一个靠椅上,这椅子在桌旁正对着维廉空着。
“别坐在这椅子上!”赛罗说,“这椅子大半是为鬼魂摆在这里的;若是他来了,他会见怪的。”
“我不怕他,”迷娘说,“他来了,我们就站起来。他是我的伯伯,他不会加害于我。”这句话没有人懂得,好像有谁知道,她曾经把被她错当作父亲的人叫作“大魔鬼”。
这个团体彼此凝视,他们之间的猜疑更加强了,都以为赛罗知道这个鬼魂的出现。大家乱谈,饮酒,女孩子们随时都悚惧地向门那儿看。
这两个孩子,在大椅子上坐着,就像是从箱子里冒出、跳到桌子上的两个滑稽的玩偶,他们要用这种方式演一出戏。迷娘很有教养地模仿嘎嘎声,最后他们把头在桌子角上碰到一起,好像根本是木偶所能经受得住的一样。迷娘快乐得要发狂,这个团体开始时对这种玩笑放声大笑,可是最后不得不克制住自己。但是劝说不大有用,因为迷娘这时跳了起来,手持快鼓,很快地围着桌子转起来。当她扭转头颅,手脚四肢似乎都甩向空中时,她的头发飞挥着,好像她和狂女,酒神的侍女相似,她的狂野的几乎是难以相信的姿态在古代的纪念碑上现在还常常使我们吃惊。
被孩子们的才能和他们的喧嚣所刺激,这个团体的每个人都设法有所贡献。妇女们唱了几首轮唱曲,雷欧提斯让人听到夜莺叫,老古板用旧时口琴柔弱地吹奏出一个曲调。同时邻座的男男女女都玩着各种游戏,手拍手,手握手地玩,没有几对不充满彼此鼓舞的柔情。梅里纳夫人似乎并不隐瞒自己对维廉有特殊热烈的爱慕。夜已经很深了,奥莱丽亚几乎是唯一还能自制的人,她站了起来,警告其余的人,要大家散开。
赛罗在告别时还表演了放焰火,他会用嘴以一种几乎是无法理解的方式方法来模仿烟火、爆竹和轮状焰火的声音。人们要是把眼睛闭上,就完全陷入错觉。这时每个人都站起来,把手臂递给了妇女们,臂挽臂送她们回家。维廉是最后和奥莱丽亚一起走的。在楼梯上他们遇到了舞台指挥,他说:“这就是隐身面纱,鬼魂就消逝在这里。它在下沉时还挂在这里,我们恰恰找到了它。”——“一件奇异的纪念物!”维廉说道,同时把它拿了下来。
这时,他感到有人抓住了他的左胳臂,同时感到一阵剧疼。是迷娘埋藏在这儿,抓住了他,而且咬了他手臂一下。她从他旁边走下楼梯,转眼间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当这团体来到户外露天时,几乎每个人都觉察到,人们在这个良好的晚会上得到了太多的享受。没有告别,人们就各奔住所了。
维廉几乎还没有走到他的房间里,他就脱下他的衣服,在灭了灯以后就赶快爬到床上去了。睡眠立刻就要征服他;可是有些响动,好像来自他房间里炉子后边似的,他警觉起来。恰好在他激动的幻想前浮现出满身甲胄的国王的图像;他坐起来,要和鬼魂说话,这时他被柔细的两臂围抱住,他的嘴被热烈的亲吻给堵住,并且感觉到一个胸脯贴在他的胸膛上,他没有勇气推开这个胸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