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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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晚上,这个团体在争论,是小说还是戏剧占有优越的地位?赛罗确切地说,这是一个徒然的、误解的争持;二者在它们的本门类中都可能是杰出的,只是必须保持住各自种类的界限。

“关于这一点我自己还不完全明了。”维廉回答。

“谁又明了呢?”赛罗说,“可是也值得费些力进一步研究研究这件事。”

他们来回来去地谈论了许多,他们谈论的最后结果大概如下:

在小说里和在戏剧里一样我们看见的是人的天性和行为。这两个种类的分别不只在外表的形式上,不在于人物在戏剧里自己谈话,而在小说里他们通常是被述说。可惜许多戏剧只是对话体的小说,可是用信札体写一部戏剧,也不是不可能的。

在小说里应该首先表达出思想与事件;在戏剧里是性格与行动。小说的情节慢慢地发展,主要人物的思想不管用什么样的方法写,必须防止全部急剧的发展。而戏剧则要迅速,并且主要人物的性格必须向结局突进,可是也要有所节制。小说里的主人公必须是被动的,至少不是高度主动的;对戏剧的主人公们则要求主动与行动。格兰地孙,克拉利丝,巴梅拉,威克菲牧师,甚至堂琼司,这些人纵使不是被动的,也是碍事的人物,一切的事件几乎都是按照他们的思想写成的。在戏剧里,英雄从不按照他自己塑造,一切都与他相左,他对待那些障碍物不是从路上搬开清除掉,就是向它们屈服。

所以人们对于这一点也意见一致,就是:在小说里允许偶然发生作用;但是它必须永远为人物的思想所主宰,所引导;相反,那种通过毫不相关的外界环境把无能为力的人推向不曾预料的灾难的命运,只能在戏剧里出现。偶然也许可以产生出激情,但绝不可能产生出悲剧;相反,当运命无可挽救地把一些彼此不相关的有罪无罪的行为联结在一起时,运命总是令人恐惧的,并按照最高意义变成悲剧的。

这些观感又把话题引到奇异的哈姆雷特和剧本的特点上来。人们说,这位英雄本来也是只有思想,只是有一些事件向他纷纷逼来,因此这个剧本才有一些小说的延伸;但是因为运命规定了计划,因为这个剧本是从一件可怕的行动出发的,而这位英雄总是一直被迫前去从事一个可怕的行为,所以它按最高的意义说是悲剧的,只能承受一个悲剧的结局。

现在要试读剧本了,维廉本来把这看成一个盛会。他预先把这些角色核对了一遍,所以在这方面不会发生任何矛盾。全部演员都熟习了这个剧本,在他们开始之前,他只努力使他们确信试读剧本的重要。正如人们要求每个乐师在一定程度上能够看着乐谱演奏,所以每个演员,甚至每个有教养的人也应该练习看着原文诵读,立刻掌握一出戏、一首诗、一篇小说的特征,并且熟练地朗读它们。演员若不是事先深入领会好作者的精神与意义,一切的记忆都无济于事,只有字母不能起什么作用。

赛罗确切地说,试读剧本一经公平分配,他就要检视每次试演,乃至最后的试演。“因为通常,”他说,“没有任何东西比演员们谈论研习更为有趣;我觉得那好像自由圬人会[1]的会员们在谈论工作。”

试读剧本如愿地过去了,人们可以说,这剧团的荣誉与良好的收入都建筑在运用得很好的这几小时上。

“你干得很好,我的朋友,”赛罗在只剩下他们二人时说,“你这样严肃地鼓励了我们的同人,虽然我担心他们难以满足你的愿望。”

“怎么?”维廉回答。

“我觉得,”赛罗说,“一个人能这样容易地使人们的幻想活动起来,他们这样喜欢听人讲童话,但是却很不容易在他们身上见到一种创造的幻想。在演员们身上这情形是很明显的。每个人都对接受一个美好的、值得称赞的、炫耀的角色很满意,但是很少有人毫不考虑人们怎样看待他,而比他自鸣得意地置身于那位主人公的地位做得更多一些。但是生动地抓住作者写剧本时所想的东西,人们为演好一个角色必须从个性里放弃的东西,一个人相信自己完全成了另一个人,他怎样才能使观众也同样深信不疑,人们怎样通过表现力的内在的真实性把舞台变成庙宇,把布景变成树林——这一切是很少有人办得到的。对这种能使观众完全受到迷惑的内在精神力量,对这种能单独起作用、能使幻想变成观念的虚幻的真实性,有谁懂得呢?

“所以请你不要让我们过于追求精神与感觉!最靠得住的方法是我们冷静地给我们的朋友们先说明字义,启发他们的理解。谁若有禀赋,他就自己迎向那精神丰富与感觉充实的表现;谁若没有禀赋,至少绝不会完全演错,读错。但是我在演员们身上常常发现这样的情形,就是有人连字句还没有明了、熟悉,他便向精神提出要求,我看没有比这更僭妄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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