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维廉在第二天早晨怀着一种不舒适的感觉突然起来,看见他的床是空的。在没有完全睡足的沉醉中他的头脑是昏沉的,回想起那不相识的夜间的来访他忐忑不安。他最初猜疑到菲利娜,可是他曾经抱在怀里的可爱的身体好像不是她的。我们的朋友是在热烈的温存中在这奇异的无言的来访者的身旁入睡的,如今再也不能发现一些有关的痕迹。他跳起来,在他穿衣时,他看见他一向都要闩好的门只是半开着,他也不能记起,他昨天晚上是否把它关闭好了。
对于他显现得最离奇的却是他在他床上看到的鬼魂隐身的面纱。他把它带上来了,也许亲身把它抛在那里。那是一幅灰色的纱,在它的边上他看见一段用黑色字母绣的文字。他把它展开,读这句话:“第一次也是最末一次!逃吧!青年,逃吧!”他很感动,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正在这时迷娘走进来,给他送来早点。维廉一看这孩子,就很惊讶,人们甚至可以说,他惊恐。她好像这一夜变大了些;她以一种高贵的仪表走到他面前,很严肃地对着他的眼睛看,他甚至开始躲避这目光了。她不像往常那样接触他,她把他的物件整理好以后,又默默地离去了,平素她总是习惯于握他的手,吻他的面颊、他的嘴、他的手腕或是他的肩。
到了规定好研读剧本的时刻,大家聚集在一起,都由于昨天的宴会而精神涣散。维廉尽可能地聚精会神,为的是不要刚一开始就与他非常热心提倡的原则相抵触。努力的练习帮助他渡过难关,因为练习与习惯必须在每一种艺术中填实天才与任性常常放任的漏洞。
可是,在这样的场合,人们本来就能够认识到这种见解真对:任何一种将延续较久甚至可能成终身职业和生活方式的事业,都不适于以庆祝开始。人们只能庆祝已经幸运地完成了的事;所有开始时的仪式都是先消耗了快乐与精力,而这快乐与精力却正是应该产生努力,在继续不停的疲乏时帮助我们。一切的庆祝中大规模的婚宴是最不适当的;婚礼是最应该在寂静、谦虚与希望中举行的了。
白昼一天就这样过去了,对维廉说来,从来还没有一天显得这样平凡过。成为晚间习惯的闲谈不做了,人们都开始打呵欠;对哈姆雷特的兴趣丝毫不存了,在第二天还要上演这出戏,人们觉得很不舒适。维廉拿出鬼魂的面纱,人们推断,他不会再来。赛罗特别是这个意见,他好像很熟悉这个奇异形体的劝告;但是这句话:“逃吧!青年,逃吧!”又无法解释。这个人好像有心要把剧团里最优秀的演员拉走,赛罗怎么能同意呢!
如今必要的事是把鬼魂的角色转给饶舌老人,把国王的角色交给老古板。这二人声明,他们已经深入学习了这角色,这不足为奇,因为有过多次的试演和对这剧本广泛的研讨,大家都熟悉了,甚至他们全体都能很容易地交换角色。可是有几点要迅速地练习练习,后来大家散开了,在分手时菲利娜轻轻地向维廉耳语:“我必须取我的拖鞋,你可不要插上门闩!”当他走向他的房间时,这句话使他相当的窘;因为前夜的来客就是菲利娜的猜测由此加强了,并且我们也被迫趋向于这个意见,特别因为我们不能发现那些在这点上使他疑惑而必须引起他另一种特殊猜疑的理由。他在他的屋里不安地来回来去走了几次,并且当真没有插上门闩。
忽然迷娘跑到屋里来,抓住他喊道:“麦斯特!救这屋子!起火了!”维廉跳到门前,一团浓烟沿着上边的楼梯向他扑来。巷子里人们已经听见喊救火的声音,竖琴老人手里握着他的乐器,上气不接下气地从浓烟中跑下楼梯。奥莱丽亚从她的屋中跳出,把小菲利克斯推在维廉的怀里。
“请你救这孩子!”她叫道,“我们要去拿旁的东西。”
维廉以为危险不是这样大,他最初想跑到起火的地方,也许还能在开始时就把火熄灭。他把孩子交给老人,吩咐他沿着螺形的石梯跑下去,这石梯穿过一个小的圆洞通到花园,他带着孩子停留在空旷的地方。迷娘拿来一支蜡烛给他照路。维廉随后请求奥莱丽亚由这条路抢救出她的物件。他自己穿过浓烟跑上去,但是他冒这个危险是徒然的。火焰好像是从邻家的房子里过来的,已经燃着了地板和一座简便楼梯,其他来救火的人和他一样忍受着浓烟的窒闷和火焰的烘烤。可是他鼓励他们的勇气,喊着要水,他恳求他们一步一步地躲避火焰,并且答应和他们在一起。这时,迷娘跳上来喊着:“麦斯特!救救你的菲利克斯!老人疯了!老人要杀害他!”维廉不加思考,跳下楼梯,迷娘紧紧地跟在后边。
来到导入圆洞的最后的梯阶上他惊吓地停住了脚步。人们在那里堆积的大捆的干草和干柴都燃烧起来,放出明亮的火焰,菲利克斯躺在地上喊叫;老人垂着头斜靠着墙站着。“你要做什么,不幸的人?”维廉说。老人静默无言,迷娘把菲利克斯抱起来,吃力地把这男孩拖到园中,同时维廉努力把火分开窒熄,但火焰的威力与生气反而更增加了。最后他必须带着燃烧着的睫毛和头发也跑到园里去,同时他拉着老人穿过火焰,他带着烧焦了的胡须不乐意地跟随着他。
维廉立刻跑到园里去找孩子。在一个远远的小亭舍的门槛上他找到他们,迷娘尽其所能地安抚菲利克斯。维廉把他抱在怀里,问他,抚摸他,可是从这两个孩子的口中根本发现不了什么情况。
这中间火已经凶猛地烧着了许多房屋,照明这一片地方。在火焰的红光照耀下维廉检视菲利克斯,他不能看到有伤,有血,甚至有肿的地方。他抚摸他全身,他身上也没有痛苦的标记,他反而渐渐平静了,开始惊奇地看着火焰,甚而为了那些美丽的像是一个焰火似的按着秩序燃烧的栋梁而暗自欢喜。
维廉没想到他的衣服以及其他可能遗失的物件;他强烈地感到,这两个小孩子对他是多么有意义,他看着他们逃离了这样大的危险。他以一种完全新鲜的感觉把这小男孩抱到胸前,他也想以快乐的温柔拥抱迷娘,但是她温存地拒绝了,她拉过他的手,握得很紧。
“麦斯特,”她说(她从来没有像这天晚上似的这样称呼过他,因为开始她惯于把他称作主人,随后称作父亲),“麦斯特!我们逃脱开一个大危险,你的菲利克斯差一点没有死。”
通过许多盘问,维廉最后才知道,当他们走入圆洞时,竖琴老人从她的手里夺过蜡烛,立即把干草点着了。随后他把菲利克斯放下,用奇怪的姿势把手放在孩子的头上,拔出刀来,好像他要杀他祭神。她跳过来,从他手里夺过刀;她大声叫喊,房里一个把一些物件救到园里去的人走来帮助她;但是他在紊乱中又走开了,把老人和孩子单独地放在那里。
两三所房子完全陷在火焰中。没有人能够跑到园里去,因为通到园中的圆洞燃烧起来了。维廉心急如焚,这是为了他的朋友,而不是为了他的什物。他不敢把孩子们丢下,眼见这不幸越来越扩大。
他在窘迫的状况里度过了几小时。菲利克斯在他怀里睡着了,迷娘挨着他躺着,紧握他的手。最后紧急的处置把火势遏止住了。烧完了的建筑倾倒下来,黎明也到了,小孩子们开始感觉冷,他自己穿着单薄的衣服几乎也不能抵御落下来的露水。他把他们领到倾倒的建筑物的废墟里,他们在一堆枯炭与灰烬的旁边得到一种很舒适的温暖。
如今破晓的白昼把一切的朋友和熟人都渐渐聚拢在一起。每个人都得了救,没有人失却许多东西。
维廉的箱子也又得到了,快到十点钟的时候,赛罗催促去试演哈姆雷特,至少要试演有新的演员担任的那几场。随后他还和警察做了一些商讨。教会方面要求:在这样一个上帝的惩罚后剧院应该封闭;可是赛罗主张:一部分为了补充他这一夜的损失,一部分为了鼓励这些受惊的人,一出有趣味的戏的上演比任何时候都更为重要。这第二个意见贯彻了,剧院充满了人。演员们以稀有的欢悦和比第一次还高的热情自由表演。观众的情感由于那可怕的夜间的一幕给提高了,由于散漫、毁败的一日的无聊而更急切渴望有一个有趣的消遣,观众对于非常的事物有更强的感受力。大部分观众是新的,由于这出戏有名而招来的观众,与第一晚迥乎不同。饶舌老人完全按照不相识的鬼魂的神态动作起来,老古板同样把他的前任当作榜样;此外他的可怜样子对他也很有用处,哈姆雷特对他的态度实在没有错,他虽然穿着绯红的紫袍,戴着白鼬皮领子,而哈姆雷特骂他是一个补缀在一起的褴褛国王。
也许没有人比他还奇特地登上了宝座;虽然其余的人,特别是菲利娜,极力取笑他的新的尊荣,可是他让人觉察到,从前伯爵,那一个伟大的知人者,在初次会面时对他就预言了这些,并且比这还多,但是菲利娜却警告他要谦虚些,并且保证:她要找机会给他的衣袖上扑上粉,为的是他不要忘记府邸中那倒霉的一夜,从而谦虚地戴着那顶王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