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译本 >
- 战争与和平 - 刘文飞译 >
- 第一卷 >
- 第二部
十
第二天,安德烈公爵醒得很晚。起床后,他想到了昨晚的谈话,想到了今天的觐见。为了这次觐见,他换上了很久没有穿过的全副礼服,他精神饱满,活泼漂亮,吊着一只胳膊,走进了比利宾的房间。房间里有四个外交官,伊波利特·库拉金公爵是使馆的秘书,安德烈公爵原先就认识他。比利宾这里的人都年轻、快乐而又富裕,在维也纳,在这个地方,他们组成了一个特殊的社交团体,比利宾是这个团体的首领。显然,这个团体的兴趣与战争和政治无关,只与女人和官场有关。在这帮人放肆的交谈中,安德烈公爵很快就看出,伊波利特是这个团体中的小丑。
他还想到,为了自己的妻子他几乎还嫉妒过这个小丑。“那么,诸位,”比利宾对大家说,“鲍尔康斯基是我家的客人,我们应该尽可能地用本地的生活款待他。如果是在维也纳,这就容易办了,可是在这个讨厌的小地方就困难一些了。你们负责看戏的事,我负责交际,伊波利特,你自然是负责女人喽。”
“我恐怕不能享受你们的款待了,诸位,我该出门了。”安德烈公爵看着表说。
“去哪儿?”
“去见皇帝。”
“您和皇帝见面时,要尽量多说夸奖的话,”比利宾送安德烈公爵到外厅时说道,“他非常愿意接见人,但是他自己不爱说话,也不会说话,您马上就知道了。”
侍从武官走向安德烈公爵,说皇帝现在召见他。弗朗茨皇帝站在屋子中间接见他,让安德烈感到诧异的是,在开始谈话之前,皇帝好像慌乱了,不知说什么是好,而且还红了脸。
“您说说,会战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他急促地问。
安德烈公爵作了回答。在此之后,他又提了几个同样简短的问题,如“库图佐夫身体好吗”“他什么时候离开克雷姆斯的”等等。皇帝说话时的表情,表明他说话的唯一目的就是为了提出一定数量的问题,而对这些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他并不十分感兴趣。
谈话结束后,皇帝对安德烈表示感谢,还鞠了鞠躬。安德烈公爵走出来,立刻便被朝臣们包围了起来。亲切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投来,亲切的话语也不断地传来。和比利宾所说的相反,他带来的消息被愉快地接受了。对方决定举行一次感恩祈祷,库图佐夫被授予玛利亚大十字勋章,全军也都受到了赏赐。安德烈公爵受到多方面的邀请,他整个上午都必须去拜访奥地利的显要们。下午四时许,安德烈公爵才回到比利宾家。
“哦,哦,您得承认这妙极了,”比利宾对进屋的安德烈说,“他们没有遇到抵抗就过了河。”
“这是怎么回事?”安德烈公爵焦急地问。
“法国人过了奥尔斯珀防守的大桥,桥没有被炸毁,缪拉正顺着大道向布吕恩开来,他们今明两天就会到达这里。”
“如果他们过了桥,我们的军队就完了,我们会被拦腰斩断的。”
这个消息使安德烈公爵感到既伤心又愉快。刚一听说俄军置身于如此绝望的处境,他就立刻想到,替俄军解围的人就将是他,这就好比是使拿破仑扬名的土伦战役的再现,它将使他从无名军官的行列中脱颖而出,给他开辟一条通向光明前程的大道!听着比利宾的话,他已经在想象着他怎样回到部队,怎样在军事会议上提出那唯一能够拯救部队的意见,怎样由他孤身一人去完成这个计划。
“您要到哪里去?”比利宾突然对站起身来走向房间的安德烈公爵说。
“我要回部队去。”
“您不是还要住两天吗?”
“我马上就走。”
“您干吗要走?想想看,您可以留在这里,干吗要回去。等待您的,两者必居其一,”比利宾皱了皱左鬓角上的头皮,“要么是还没等您回到部队就已经媾和了,要么是库图佐夫的全军覆没。”比利宾觉得他的说法是无法反驳的,于是舒展了脸上的皱纹。
“这个我无法论断,”安德烈公爵冷冷地说道,心里却在想,“我要回去拯救军队。”
“亲爱的,您是一个英雄。”比利宾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