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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安德烈公爵通过一番坚决的请求,终于获得库图佐夫准许,在下午四点来到了巴格拉季昂的部队。巴格拉季昂知道安德烈公爵是一位很得宠的亲信,便特别客气地接待了他。他们谈到和平,却不相信和平的可能;他们也谈到战争,却也不相信战争的迫近。安德烈公爵要求准许他巡视阵地,弄清部队的部署,以便一旦接到任务,他知道该去哪里,支队的值班军官自愿替安德烈公爵做向导。
他们走进一个随军商人的帐篷,见有几个军官坐在桌边喝酒。
“哦,这是怎么回事,诸位?”陪同安德烈公爵的值班军官说,好像已经把同样的话说过好几次了,“你们这样擅离岗位是不行的。哦,是您,上尉。”他向一个又瘦又矮、没穿靴子(他把靴子交给随军商人去烘烤)的人说。
“唉,图申上尉,您怎么不害臊,”值班军官继续说,“您身为炮兵军官,应当以身作则,可您连靴子都给脱了。”
军官们走了出去。安德烈公爵又看了看炮兵军官那矮小的身躯。他的身上有一种特别的、全然不是军人气质的东西,却有几分可笑,颇吸引人。
安德烈公爵和值班军官骑马登上对面的山冈,从这里已经可以看见法国军队。安德烈公爵停下来仔细观察。
“那边是我们的炮位,”值班军官指着最高的制高点说,“就是那个不穿靴子的怪人指挥的炮位。从那儿什么都看得见,我们去那里吧,公爵。”
“多谢您了,现在我要一个人走走,”安德烈公爵想摆脱这位军官,就说,“不要客气,请您随便吧。”
值班军官落到了后面,安德烈公爵独自向前走去。
越往前走,离敌人越近,俄军的阵容就越整齐,气氛也越愉快。最混乱、士气最低落的是那支走向茨奈姆的大部队,在格伦特也可以看到慌乱和恐惧的迹象。而在安德烈走近的俄军最前沿的散兵线,俄军却显得很有信心。穿着灰色军大衣的士兵列队站在那里,司务长和连长在清点人数。到处都有士兵拖来树枝,搭起窝棚,他们欢快地谈笑着。大家围坐在篝火旁,有的穿着衣服,有的光着膀子,他们在烘烤衬衣和包脚布,或是缝补靴子和大衣。有一个连队已经做好了饭,士兵们用贪婪的目光望着冒热气的大锅。
安德烈公爵来到最前沿。阵地中央,两军的哨兵离得很近,彼此可以看清面孔,可以相互说话。士兵们正好奇地在听一个俄国兵与法国兵说话。安德烈公爵认了出来,这个俄国兵就是多洛霍夫,于是,他就停了下来,听他们交谈。
多洛霍夫在与法国兵激烈地争论。法国兵把俄军和奥军弄混了,认为从乌尔姆逃跑的是俄军。多洛霍夫证明,俄国人并没有吃败仗,相反,他们打败了法国人。
“我们奉命要把你们从这里赶走,我们要把你们赶跑的。”多洛霍夫说。
“你们要当心,别被活捉了。”法国人说道,旁听的法国人发出一阵笑声。
“我们要教你们跳舞,就像苏沃洛夫在世时教过你们的那样。”多洛霍夫说。
“他瞎扯些什么?”一个法国人问。
“是古代历史。”另一个法国人猜测。
“波拿巴……”多洛霍夫正要开口,法国人却立刻打断了他。
“不是波拿巴,是皇帝!见鬼……”他生气地喊道。
“让你们的皇帝见鬼去吧!”多洛霍夫用俄语骂了一句大兵的粗话。
“嚯,嚯,嚯!哈,哈,哈!哟呵!哟呵!”士兵们大笑起来,笑得那么爽朗,快活,这笑声自然而然地越过散兵线,传染给了法国人,在这样的大笑之后,似乎应该从枪炮里退出弹药,然后各自回家。
但是,枪炮里依然装满炸药,房屋和战壕里的枪眼依然威严地瞪着前方,卸下拖车的大炮依然在相互瞄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