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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库图佐夫指挥的三万五千俄军,在拿破仑十万法军的追击下,急急忙忙向多瑙河下游退却,沿途遭遇着当地居民的敌视。俄军对盟军不再抱有信心,它忍受着给养的不足,被迫在意想不到的困难条件下行动,只有在敌军追上来后才停下来,为了在退却中不使重装备受到损失,才打上一场后卫战。在兰巴赫、阿姆施特腾、梅尔克等地有过战斗。虽然连敌人都承认俄国人打仗英勇,而战斗的结果,却总是俄军更加迅速的退却。在乌尔姆没有被俘、在布劳瑙与库图佐夫会合的奥军,现在也离开了俄军,库图佐夫手里只剩下了这支力量单薄、疲于奔命的军队。已经谈不上去包围维也纳了。库图佐夫此刻唯一的目的,就是避免全军覆没,希望和俄国开来的增援部队会师。
十月二十八日,库图佐夫带着军队渡过多瑙河,到达左岸,第一次停留下来,和法军主力隔河对峙。三十日,俄军向法军的莫蒂埃师团发起进攻,并击溃了敌人,第一次缴获到了战利品:许多军旗、大炮和两名敌军将军。俄军在两个星期的退却之后第一次停下来,经过这场战斗,不仅守住了阵地,而且击退了法国人。虽然俄军衣衫褴褛,疲惫不堪,还由于掉队和伤病减员三分之一,虽然留在对岸的俄军伤员和病号揣有库图佐夫给敌军的信(信上请求敌军给他的伤病员以仁慈的照顾),虽然克雷姆斯的大医院和大住宅都改成了野战医院却依然容纳不下全部的伤病员,——虽然有着这一切,在克雷姆斯的驻扎和对莫蒂埃师团的胜利,还是大大地鼓舞了士气。在大本营和全军都流传着一个最乐观的、但是却不真实的传闻,说来自俄国的增援纵队已经快到了,奥地利人打了胜仗,拿破仑也被吓跑了。
安德烈公爵在会战中手臂被子弹擦伤了。战斗中,他就站在阵亡的奥军将领施密特的身边。会战后的夜间,他被库图佐夫派遣到奥地利宫廷去送信,充当信使,这不仅是一种赏赐,而且还是晋升前的一个重要步骤。
夜色黑暗,却有星光。在昨天会战时所落下的白雪中,黑色的道路显得越发地醒目。安德烈公爵坐在马车中,回想着那场战斗,回想着总司令和同僚们的送别,他情绪很好,好像一个人等待了很久,终于等到了所期待的幸福的开端。
奥国的宫廷已经由维也纳迁至布吕恩。安德烈公爵到达布吕恩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他发现四周全是楼房、灯火通明的商店、住宅的窗户、街灯和不时驶过的马车,是那种能使过了一段军旅生活之后的军人最为之心醉的都市氛围。安德烈公爵虽然彻夜未眠,但在向宫廷走去的时候,却觉得比昨天还要精神焕发。他的眼睛放出了发热病似的光芒,大脑在迅速、清晰地转动着。战斗中的细节又生动地呈现在他的眼前,这些细节不再是模糊的,而是确切的。他在心里准备着向弗朗茨皇帝的简短陈述,生动地想象着皇帝可能向自己提出的问题,以及自己对这些问题的回答。他以为会被立即带去见皇帝,但是,在宫廷的门口,迎面跑出来一位文官得知安德烈公爵是信使之后,就把他领进了另一道门。
他被带去见奥国的陆军大臣。坐在大桌子后面的陆军大臣在低头阅读公文,在头两分钟里一直没有去注意走进房间里来的人。安德烈公爵觉得,或许,在陆军大臣所关心的所有事情中,库图佐夫军队的行动是最不能引起他的注意的,或许,他是在有意要让俄军信使产生这样的感觉。
“是库图佐夫元帅派来的吗?”读完公文后,他才问道,“我希望是好消息,和莫蒂埃交手了?打胜了?正是时候!”
他接过那份紧急文书,带着悲哀的表情阅读起来。
“啊,我的上帝!施密特,多么不幸,多么不幸啊!”
读完文书,他看了看安德烈公爵。
“我很高兴,您带来了好消息。当然,陛下要接见您的,但不是在今天。谢谢您,休息去吧。我会通知您的。”
步出宫廷时,安德烈公爵觉得,胜利所带给他的一切快乐,现在都被他交给了那位陆军大臣和他那些恭敬的副官们了。他的思想突然改变了:他感到会战已经变成了一种陈旧、遥远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