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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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安德烈公爵向陆军大臣告辞之后,就动身回部队了。他自己也不清楚在哪儿才能找到部队,还担心在去克雷姆斯的路上被法军俘虏。

在布吕恩的全体宫廷人员都在收拾行装,笨重的物品已经被运送到了奥尔米茨。在埃采尔斯多夫附近,安德烈公爵的马车驶上大路,俄国军队正沿着这条大路极其匆忙、混乱地行进。路上挤满了各种车辆,马车简直无法通行。安德烈公爵又饿又累,他向哥萨克军官要了一匹马和一名士兵,穿越俄军的大车队去找总司令和自己的行李车。一路上,他听到了许多关于俄军处境险恶的消息,而仓皇逃跑的官兵则证实了这些消息。

安德烈公爵蔑视地看着这个无头无尾的混乱队伍,各种车辆争先恐后地夺路而逃,挤满了泥泞的道路。道路两旁,凡是听觉能够到达的地方,都能听到车辆的吱呀、马蹄的、鞭子的呼啸、赶车人的吆喝)和官兵的叫骂。路边随处都能看见剥了皮和未剥皮的死马,散架的大车,车边坐着一些在等待着什么的士兵。到处都可以看见脱离队伍的士兵,他们跑向附近的村庄,捉鸡牵羊抱干草,抢走一袋袋的东西。在上下坡的地方,人聚集得更密了,嘈杂的声音片刻不停。士兵们在齐膝深的泥泞中抬着大炮和篷车,鞭子在呼啸,马蹄在打滑,套绳绷断了,胸口喊痛了。指挥行军的军官们在车队中跑来跑去,他们的声音几乎淹没在那片吵闹和喧嚣中,从他们的表情可以看出,他们对整顿好混乱的秩序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

打听到司令部所在的村庄,安德烈公爵走了进去,找到了库图佐夫所在的农舍。库图佐夫和巴格拉季昂、魏罗特尔在一起。魏罗特尔是前来接替阵亡的施密特将军的。还没进门,安德烈公爵就已经听到了库图佐夫那不满的嗓门和其他一些人的声音。

安德烈公爵向那扇传出声音的房门走去。他正要开门,屋里的谈话声停止了,有人打开门,门口出现了库图佐夫的鹰钩鼻子和胖胖的脸庞。安德烈公爵在库图佐夫的对面站下,但是从总司令那只独眼中的表情可以看出,重重的心事和揪心的烦恼完全控制了他,他的视线仿佛被什么东西给蒙上了,他直视着他的副官的脸,却没有认出他来。

跟在总司令后面的是巴格拉季昂,他看上去还不太老,他个子不高,身材瘦削,有一张东方人的脸庞,神情坚定而又有些呆滞。

“向您报到。”安德烈公爵大声地重复了一遍,同时把信递了上去。

“哦,从维也纳回来的?好的。等一会儿,等一会儿。”

库图佐夫和巴格拉季昂走到门廊前的台阶上。

“公爵,再见,”他对巴格拉季昂说,“基督保佑你。祝你建立奇功。”

库图佐夫的脸突然变得柔和起来,眼睛里涌出了泪水。他把巴格拉季昂拉到面前,用戴着戒指的右手给他画十字,并把肥胖的面颊伸了过去,但巴格拉季昂并未吻他的面颊,却吻了吻他的脖子。

“基督保佑你!”库图佐夫又说了一遍,然后向马车走去,“跟我坐一辆车吧。”他对安德烈说。

“大人,我希望我留在这里能对您有点用处。请允许我留在巴格拉季昂公爵的部队里。”

“上车,”库图佐夫说,当他发现安德烈有些迟疑不决的时候,就又说,“好军官我自己也需要,我自己也需要。”

他们沉默不语地走了几分钟。

“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有很多事情要做。”他好像看透了安德烈的心事。“假如明天他的支队能够回来十分之一,我就要感谢上帝了。”库图佐夫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

安德烈公爵望了望库图佐夫,看到了他鬓角上的伤疤,俄土战争期间,一颗子弹就是从这里钻进了他的脑袋,安德烈还看到了库图佐夫的空眼窝。“是的,他有权利如此镇静地谈到那些人的毁灭。”安德烈公爵想。


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