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译本 >
- 战争与和平 - 刘文飞译 >
- 第一卷 >
- 第二部
十九
风停了,黑云低垂在战场的上方,在地平线上与硝烟混合在了一起。图申带着他的大炮向山谷撤退,一些伤员躺在他的炮车上。山下,一个面色苍白的骠骑兵士官生,用一只手托着另一只手,走到图申面前,要求坐到炮车上去。
“上尉,看在上帝的分上,我的手臂扭伤了。”他羞怯地说道。看得出来,这个士官生已不止一次地要求乘车,而且均遭到了拒绝。此时,他在用迟疑的、可怜的声音继续请求着。
“让他坐上去吧。”图申对他的一个士兵说。
这个士官生就是罗斯托夫。他用一只手托着另一只手,面色苍白,下额因为剧烈的抽搐而颤抖。
法国人的最后一次进攻被打退了。图申的炮车停下来宿营,一堆篝火点燃起来,四周围坐着一些士兵。
“大人,要您去见将军。他在这里的一家农舍里。”一个炮兵中士走到图申面前说。
“就去,亲爱的。”图申站起身来,扣上大衣,离开了篝火堆。
离炮兵连的营火不远,巴格拉季昂坐在一间农舍里吃饭,和聚在他那里的几名部队指挥官谈着话。他对各部队的指挥官表示感谢,并询问了战斗中的详情和损失情况。那个在布劳瑙接受过检阅的团长,吹嘘了自己的镇静和应变能力,他还提到了表现勇敢的多洛霍夫,因为他一直没有忘记库图佐夫曾与多洛霍夫交谈过这件事情。热尔科夫叙述了他亲眼看到的骠骑兵团冲锋的情景,虽然很多人都明白,他所说的全都是一通瞎话。
“诸位,我感谢你们所有的人,步兵,骑兵,炮兵,大家全都作战勇敢。不过,怎么会丢了中央阵地的两门大炮呢?”他问道,同时在用眼睛找人。(巴格拉季昂没有问起左翼的大炮,他知道那里所有的大炮在战斗刚刚打响的时候就被放弃了。)“好像是派您去的。”他向值班军官说道。
“有一门被击毁了,”值班军官回答,“另外一门我就不清楚了。我一直在那里照看着。”他谦和地又说了一句。
有人说图申就在这个村子里,于是就派人去找他。
“您不是也在那儿吗?”巴格拉季昂公爵对安德烈公爵说。
“可不,我们差一点儿就碰面了。”值班军官对安德烈公爵露出了愉快的微笑。
“我没有碰见您的荣幸。”安德烈公爵冷淡、生硬地说道。
大家都默不作声。图申出现在门口,他小心翼翼地从将军的身后挤了过去。像往常一样,图申一见到长官就发慌,他在狭窄的房间里躲着将军们走的时候,没留神在一根旗杆上绊了一下。有几个人笑了起来。
“为什么放弃了一门大炮?”巴格拉季昂皱着眉头问,他与其说是对图申皱眉头,不如说是对那几个发笑的人皱眉头。
“我不知道……大人……人手不够,大人。”
“您可以从掩护部队里调人嘛!”
图申没有回答,大家都没有说话,一片沉默。安德烈公爵看了看图申,他的指头在神经质地颤抖着。
“大人,”安德烈公爵用生硬的声音打破了沉默,“您派我去图申上尉的炮兵连。到了那儿,我发现三分之二的人员和马匹都已战死,两门大炮被打坏,而且也没有任何掩护部队。”
巴格拉季昂公爵和图申这时都同时看着态度克制而内心却十分激动的安德烈公爵。
“大人,如果允许我说出个人意见的话,”他接着说道,“我要说,今天的胜利应该归功于图申上尉和他的炮兵连不屈不挠的勇敢精神。”安德烈公爵说完,不等回答,就站起身来离开了桌子。
巴格拉季昂公爵看了看图申,他显然不想对安德烈公爵尖锐的论断表示怀疑,同时又觉得不能全信他的话,他低下头对图申说:“您可以走了。”
安德烈公爵也跟着图申走了出来。
“谢谢您,亲爱的,您救了我。”图申对安德烈公爵说道。
安德烈公爵打量了图申一眼,默默地走开了。他心里感到烦闷,沉重。一切都很奇怪,不是他所希望的样子。
第二天,法军没有发动新的攻击,巴格拉季昂部队的余部和库图佐夫的大军会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