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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步兵团被拦腰切断了,士兵们开始混乱地逃走,那个服役了二十二年、从未受到过责备的模范团长,虽然拼命地喊叫、阻止,却仍无济于事,他明白,决定战斗胜败的士兵动摇的时刻来到了。
但就在这时,进攻的法军莫名其妙地突然往回跑了,森林中出现了俄军射手。这是季莫欣的那个连队。只有这个连队在森林中保持了纪律,埋伏在森林的沟壕中,等法军靠近时突然发起了进攻。季莫欣拼命地喊叫着向法军冲去,法国人还没清醒过来就扔下武器逃走了。跟季莫欣并肩冲在最前面的多洛霍夫,杀死了对面的一个法国人,并第一个抓住了那个投降的法国军官的领子。逃跑的士兵回来了,各营重新集合起来,被切成两截的左翼阵地上的法军很快就被打退了。俄军的后援部队也已经赶到。团长站在桥边,撤退的部队从他的眼前走过。这时,一位士兵跑到团长面前,抓住他的马镫。这个士兵穿着淡蓝色的军大衣,没有背背囊,没有戴帽子,头上缠着手帕,肩膀上挎着法军的子弹盒,手中握着一把指挥刀。这个士兵脸色苍白,一对蓝色的眼睛大胆地望着团长,嘴角带着微笑。
“大人,这是两件战利品,”多洛霍夫指着法国军刀和子弹盒,“我俘虏了一个军官,我拦住了逃跑的部队,”多洛霍夫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这全连都可以作证。请您记住,大人!”
“好,好的。”团长说着,向身边的人转过脸去。
但是多洛霍夫还是不愿意离开,他扯下了包在头上的手绢,露出头发上凝结的血迹。
“我负了伤,但是没下火线。这也请您记住,大人。”
图申的炮兵连被遗忘了。掩护炮兵连的部队早已撤走,但炮兵连还在继续射击,法国人没有料到,四门无人掩护的大炮会有如此猛烈的射击勇气。听到阵地中央仍旧传来炮声,巴格拉季昂公爵派安德烈去传达让炮兵连撤退的命令。
当安德烈公爵来到图申的炮兵连时,首先看到的是一匹死马,它断了一条腿,躺在地上嘶鸣,伤口里流出泉水一般的血。拖车旁躺着几个被打死的人。当安德烈公爵走近时,炮弹一颗接一颗地从头顶飞过,他感到后背上滑过一阵战栗。“我不能害怕。”他想到,于是在大炮中间不慌不忙地下了马。传达了命令之后,他并没有马上离开炮兵阵地,他决定亲眼看着大炮撤走。他和图申一起,迈过尸体,冒着敌人的猛烈炮火,组织撤走大炮。
“刚才来了一位长官很快就溜走了,”一个军士对安德烈公爵说,“不像您,大人。”
安德烈公爵没有和图申说话,他俩忙得似乎谁也没有看见谁。他们把四门炮中未受损伤的两门炮套上拖车,往山下拉去,而一门被打坏的炮和另一门独角炮则被扔下了。最后,安德烈公爵骑马来到图申面前。
“再见。”安德烈公爵向图申伸出手去。
“再见,亲爱的朋友,可爱的人!再见,亲爱的朋友。”图申说着,不知为何突然流出了热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