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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数:1961

公爵夫人坐在扶手椅上,默然微笑着;公爵坐在她近旁。吉蒂站在父亲的扶手椅边,仍然没有放开他的手。大家都沉默着。

公爵夫人最先将一切付诸言语并把所有思绪和情感转化为生活的问题。然而她刚说出口时,这让大家都觉得奇怪甚至难受。

“什么时候呢?要祝福,要宣布婚事。可什么时候举办婚礼呢?你是怎么想的,阿列克桑德?”

“他在这儿,”老公爵说,指了指列文,“这件事他是主要人物。”

“什么时候?”列文说,脸红了,“明天。如果您问我的话,要我说,今天办祝福礼,明天就办婚礼。

“唉,得了吧,mon cher,简直是蠢话!”

“那么,就再等一周。”

“他完全疯了。”

“不,怎么呢?”

“哎呀,天哪!”母亲为这种急切心情高兴地微笑着说,“可嫁妆呢?”

“莫非要办嫁妆等所有这类事吗?”列文惊恐地想,“不过,难道嫁妆,祝福礼,以及所有这类事——难道这能够破坏我的幸福吗?什么都无法破坏!”他望了吉蒂一眼,看出她一丁点儿、一丁点儿都没为陪嫁的想法而委屈。“那么说,这是必须的。”他想。

“我可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说了我的愿望。”他抱歉地说。

“那我们就决定下来。现在可以办祝福礼和宣布婚事。就这么办。”

公爵夫人走到丈夫面前,吻了吻他便想走开;但公爵拦住了她,搂着她,温柔地、像年轻的情侣那样,微笑着一连吻了她好几次。显然,这对老人一时间弄糊涂了,没好好弄明白是他们又恋爱了,还是只有他们的女儿在恋爱。公爵和公爵夫人走了以后,列文走到自己的未婚妻面前,拉起她的手。他现在已经控制住了自己,能说话了,他有很多话要对她说。但他说出来的完全不是他要说的话。

“我就知道会是这样的!我从来都没抱希望;但在心里我一直相信,”他说,“我相信,这是命中注定的。”

“我不也是?”她说,“即使是那时候……”她停住了,然后继续说,用自己那双真挚的眼睛坚定地望着他,“即使当我把自己的幸福推开的时候。我一直只爱您一个,但我一时痴迷。我应该说……您能忘记这个吗?”

“也许,这样更好。您一定要原谅我很多事情。我应该告诉您……”

这是他决定跟她说的事情之一。他自一开始就决定跟她说两件事情:一件事是,他不像她那样纯洁;另一件事是,他不信教。这很让人难受,但是,他认为应该把这两件事告诉她。

“不,现在先不,以后吧!”他说。

“好吧,以后,但请一定要告诉我。我什么都不怕。我什么都要知道。现在都结束了。”

他把自己的话说完:

“结束意味着,您会要我,不管我是什么样,您都不会拒绝我,是吗?”

“是的,是的。”

他们的谈话被mademoiselle Linon打断了,尽管虚假,但她温柔地微笑着,前来向自己心爱的女学生道贺。她还没走出去,仆人们就来道贺,随后亲戚们也来了,开始了那种喜庆的混乱场面,列文直到自己婚礼的第二天才从中摆脱出来。他一直觉得不自在,感到无聊,但紧张的幸福感伴随着,越来越强烈。不断感到人家要求他做很多他不知道的事情,只是照着人家说的去做,而这一切给自己带来了幸福。列文觉得他的求婚应该与别人没有任何相似之处,觉得求婚的那些平常规矩会破坏他那特殊的幸福;但结果是,他也做了别人做的那些事,而他的幸福由此而增强了,变得越来越特别,过去没有,现在也没有什么与之相类似。

“现在我们要吃糖果了。” M-lle Linon说,于是列文就坐车去买糖果。

“哦,我很高兴。”斯维亚日斯基说,“我建议您在福明店买花束。”

“要买吗?”于是他又去福明店。

哥哥告诉他应该借些钱,因为会有大量的花费,买礼品……

“要买礼品吗?”于是他乘马车去富尔德店。

在糖果点心店,在福明店和富尔德店,他看见人们在等候着他,人们都高兴见到,庆贺他的幸福,就像这些天来与他打交道的所有人那样。不同寻常的是,不仅人们全都爱他,而且所有以前并无好感、冷淡、漠不关心的人,也都赞美着他,什么都顺从他,温柔谦恭地对待他的感情,分享着他的信念,即他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因为他的未婚妻超乎完美。吉蒂也有同样的感受。当诺德斯顿伯爵夫人竟作出暗示说,她原本期望某种更好的结果时,吉蒂是那样气愤,信誓旦旦地断言世界上不可能有比列文更好的人了,以致诺德斯顿伯爵夫人只得承认这一点,有吉蒂在场时见到列文无不带着赞许的微笑。

他应承要做的解释,成了那段时间最为痛苦的事件。他与老公爵商量过,得到许可,便将自己的日记交给吉蒂,里面写的是折磨着他的事情。他是为将来的未婚妻写下这日记的。有两件事情折磨着他:他的不纯洁和不信教。坦白不信教这件事未引起注意便过去了。她是信教的,从来没有怀疑过宗教的真理,但他外表上的不信教一点儿都没有触动她。她用爱了解他的整个心灵,在他的心灵中她看到了她想要的东西,而这样的心灵状态被称作是不信教,这对她来说无所谓。对另一件事情的坦白使她痛苦地哭了起来。

列文把自己的日记交给她时不无内心的斗争。他知道,在他与她之间不可能也不应该有秘密,因此他决定应该这样做;但他没有意识到这会产生怎样的影响,他没有为她着想。只是到了那天晚上在去剧院之前去他们家,走进她的房间看见哭过的,因他所招致的无法补救的痛苦而悲伤的那可怜而又可爱的脸庞,他才意识到,他那可耻的过去和她那鸽子一般的纯洁之间隔着一条深沟,于是被他所做的事情吓坏了。

“拿走,拿走这些可怕的本子!”她说,推开摆在她面前桌上的那些笔记本,“为什么您把它们拿给我!……不,总归这样更好。”她补充道,他那绝望的脸又让她觉得可怜,“不过这太可怕,太可怕了!”

他垂下了头,沉默不语,什么也说不出来。

“您不会原谅我的。”他低声说。

“不,我原谅了,但这太可怕了!”

不过他的幸福是那样巨大,这种坦白未能破坏它,只是为它添加了一种新的色彩。她原谅了他。但从此他更加认为自己配不上她,在精神上更加附从于她,更加珍惜自己不配得到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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