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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和弗隆斯基早已交换着眼色,为自己朋友这一番睿智的夸夸其谈感到遗憾,最后弗隆斯基也不等主人,就走向另一幅不大的画。

“噢,简直太美了,多么美啊!妙不可言!简直太美了!”他们同声说道。

“是什么让他们如此喜欢?”米哈伊洛夫想。他都忘记了这幅,还是三年前画的。他忘记与这张画所经历的所有痛苦和喜悦,那时它一连好几个月昼夜不停地占据着他,他忘记了它,正如他总会忘记那些完成的画作。他甚至不喜欢去看它,陈列出来只为等待那个想买下它的英国人。

“这个嘛,是很久以前的习作。”他说。

“多好啊!”戈列尼谢夫说,显然,也真诚地倾心于这幅画的魅力。

两个男孩在柳荫下用鱼竿钓鱼。年长的一个,刚刚抛出钓钩,正努力将浮标拉出灌木丛,一心一意做着这件事;较小的一个,躺在草地上,两手托着长着蓬乱浅色头发的脑袋,一双沉思的蓝眼睛望着水面。他在想什么?

对这幅画的叹赏触发了米哈伊洛夫心中先前的波动,但他既害怕也不喜欢这种对待过去的无聊情绪,因此,尽管这些称赞让他高兴,他却想把访客引向第三幅画作。

但弗隆斯基问这幅画卖不卖。对眼下被访客搅扰得激动不安的米哈伊洛夫来说,谈论金钱是相当不愉快的事情。

“它陈列着就是卖的。”他回答道,阴郁地皱着眉头。

访客们走了以后,米哈伊洛夫对着彼拉多和基督的画坐下,脑子里重复着这些访客说过以及尽管没有说出,但暗示过的那些话。奇怪的是:那些对他来说颇有分量的东西,当他们在这儿,当他从心里转移到他们的观点上的时候,突然间失却了全部意义。他开始以自己充分的艺术家的眼光去看自己的画作,便进入了那种充满信心的状态,相信自己的画作完美,进而相信其重要意义,他需要这种状态来获得那种排除一切其他兴趣的紧张感,只有这样他才能工作。

基督的一只脚从透视法上看还是不对劲儿。他拿起调色板投入工作。修改这只脚时,他不停地看着背景上约翰的形象,访客们没有注意,但他知道这一形象已臻于完美。修改完脚,他就想开始着手这个形象。但他觉得自己过于激动不安,无法做这件事。当他冷淡,正如当他过于心软,过于看清一切的时候,同样也无法工作。从冷淡到灵感的这一过渡中只有一个阶段能工作。而现在,他过于激动了。他想把画作遮上,但他停下来,一手提住罩布,露出幸福的微笑,久久地看着约翰的形象。最后,像是带着不舍的忧伤,他放下罩布,疲惫但幸福地走回家。

弗隆斯基、安娜和戈列尼谢夫,在返回途中尤为活跃而快乐。他们谈论着米哈伊洛夫和他的画。天分这个词,是他们自打出生就理解的,几乎是独立于智慧和心灵的一种身体上的能力,他们想用它来指称画家所经受的一切,因而特别频繁地出现在交谈中,因为他们需要这个词,以便指称那些他们对之毫无概念,却想谈论的事情。他们说,不可否认他的天分,但他的天分无从发展,只因为缺乏教育——这是我们俄罗斯画家共有的不幸。但那幅小男孩的画留在了记忆中,他们时不时地返回来说到它。

“多么美啊!他画得那么成功、那么朴实!他都不明白这有多好。对,不能错过,要把它买下来。”弗隆斯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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