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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十三 宋文
五代史伶官传序
欧阳修
只是一低一昂法，妙于前幅，点缀又秾至。
呜呼！盛衰之理¹，虽曰天命，岂非人事哉！原庄宗之所以得天下²，与其所以失之者，可以知之矣。（如此笔态，何遽逊子长！）
世言晋王之将终也³，以三矢赐庄宗⁴，而告之曰：“梁，吾仇也⁵；燕王，吾所立⁶，契丹与吾约为兄弟，而皆背晋以归梁⁷。此三者，吾遗恨也。与尔三矢，尔其无忘乃父之志！”庄宗受而藏之于庙⁸。其后用兵，则遣从事以一少牢告庙⁹，请其矢，盛以锦囊，负而前驱¹⁰，及凯旋而纳之¹¹。（先缀一事。）
方其系燕父子以组¹²，函梁君臣之首¹³，人于太庙，还矢先王，而告以成功，其意气之盛，可谓壮哉！（一昂。妙，妙。）及仇雠已灭¹⁴，天下已定，一夫夜呼¹⁵，乱者四应，苍皇东出¹⁶，未见贼而士卒离散¹⁷，君臣相顾，不知所归¹⁸；至于誓天断发¹⁹，泣下沾襟，何其衰也！（一低。妙，妙。）岂得之难而失之易欤？（一顿。）抑本其成败之迹而皆自于人欤？（又一顿。）《书》曰：“满招损，谦受益²⁰。”忧劳可以兴国，逸豫可以亡身²¹，自然之理也。（始出手断定之。）故方其盛也，举天下之豪杰莫能与之争；（再昂。仍用“方其”字，妙，妙。）及其衰也，数十伶人困之，而身死国灭²²，为天下笑。（再低。仍用“及其”字，妙，妙。）
夫祸患常积于忽微²³，而智勇多困于所溺²⁴，岂独伶人也哉！（再出手，嗟叹不尽。）
【注释】
¹盛衰：国家兴亡、治乱。
²原：推原，追本究源。庄宗：指后唐庄宗李存勖。公元923年，李存勖灭梁，建立了后唐政权。
³世言：人们传说。晋王：指后唐庄宗的父亲李克用。李克用因帮助唐朝镇压黄巢起义有功，封陇西郡王。乾宁二年（公元895年），又封晋王。
⁴三矢：三支箭。
⁵梁，吾仇也：梁，指梁太祖朱温。朱温在称帝前和李克用同为割据一方的军阀。为了扩充自己的势力，双方互有争夺火并。一次李克用路过汴州（今开封市），朱温假意宴请他，企图乘醉将其杀死。李克用在随从人员的帮助下，侥幸脱险。从此李、朱结下了深仇。
⁶燕王，吾所立：燕王，指刘守光。刘守光的父亲刘仁恭，曾得晋王李克用宠信，因李克用的荐举，被任命为卢龙军（今河北北部）节度使。不久，刘、李双方发生冲突，仁恭杀晋王委派的监军燕留得等以叛。晋王率军攻刘，结果被击败于安塞。从此李、刘结下了怨仇。开平元年（公元907年）四月，刘守光囚父杀兄，自立为幽州节度留后。公元909年，朱温封他为燕王。
⁷“契丹”二句：契丹，即辽国。朱温（梁王）将篡唐，李克用与辽太祖耶律亿结盟，约为兄弟，预期共同举兵击梁。不久，辽人背约，且派使者去梁王处，约梁王派兵共同进攻李克用的部队。所以李克用对契丹君主也深表痛恨。
⁸庙：太庙。帝王祭祀祖宗的庙字。
⁹从事：这里指属吏。少牢：祭品，一猪一羊，称少牢。
¹⁰负：背着（锦囊弓箭）。前驱：走在队伍前头。
¹¹纳之：把三支箭放回太庙中去。
¹²“方其”句：当着他（庄宗）用丝绳捆绑起燕王父子。天祐十一年（公元914年）庄宗攻陷范阳，俘获燕王刘守光及其父刘仁恭。
¹³“函梁君臣”句：用木匣子装着梁朝君臣的首级。梁君臣，指梁末帝朱友贞及其部将皇甫麟。
¹⁴仇鲱：仇敌。
¹⁵一夫：指贝州（河北南宫）军士皇南晖。同光四年（公元926年）贝州发生了以皇甫晖为首的兵变。
¹⁶东出：贝州兵变发生后，事态不断扩大。庄宗派元行钦率军征讨无效，又命部将李嗣源前往镇压。同光四年三月，李嗣源自立为皇帝。庄宗避乱东行，前往汴州（今开封市）。
¹⁷士卒离散：随从庄宗东奔汴州的士兵原有二万五千人，途中行至汜水，已逃失一万余人。
¹⁸不知所归：庄宗由洛阳率大臣、军士东奔汴州，未至，李嗣源部已入占汴州。庄宗君臣进退两难，所以说“不知所归”。
¹⁹誓天断发：在折回洛阳途中，庄宗感伤不已，泪流满面。同行部将元行钦等百余人裁断自己的头发，以死相誓，向庄宗表忠心。君臣悲号于道。
²⁰“满招损”二句：见《尚书·大禹谟》。受，欧阳修文中误作“得”。
²¹逸豫：安逸享乐。
²²“数十伶人困之”二句：庄宗一生好俳优，宠信重用伶人。同光四年四月，庄宗返抵洛阳，朝群臣于中兴殿，伶人郭从谦等叛变，庄宗为乱箭射死。
²³忽微：细小的事。
²⁴所溺：所溺爱的人或事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