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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十三 宋文
祭石曼卿文
欧阳修
胸中自有透顶解脱，意中却是透骨相思，于是一笔已自透顶写出去，不觉一笔又自透骨写入来。不知者乃惊其文字一何跌荡，不知非跌荡也。
维治平四年七月日¹，具官欧阳修²，谨遣尚书都省令史李敭³，至于太清⁴，以清酌庶羞之奠⁵，致祭于亡友曼卿之墓下⁶，而吊之以文日⁷：
呜呼曼卿！生而为英，死而为灵⁸。其同乎万物生死，而复归于无物者，暂聚之形⁹；不与万物共尽，而卓然其不朽者，后世之名。此自古圣贤莫不皆然，而著在简册者，昭如日星¹⁰。（此十九字只是一句，勿读断。名言也，然妙在下福，不在此处。）
呜呼曼卿！吾不见子久矣，犹能仿佛子之平生¹¹。其轩昂磊落¹²，突兀峥嵘¹³，而埋藏于地下者，（十六字一句。）意其不化为朽壤，而为金玉之精。不然，生长松之千尺，产灵芝而九茎¹⁴。（奇情奇文。看他句中间又下“不然”字，作一折。）奈何荒烟野蔓，荆棘纵横，风凄露下，走磷飞萤¹⁵？但见牧童樵叟，歌吟而上下；与夫惊禽骇兽，悲鸣踯躅而咿嘤¹⁶。今固如此，更千秋而万岁兮，安知其不穴藏狐貉与鼯睢¹⁷？此自古圣贤亦皆然兮，独不见夫冢累乎旷野与荒城¹⁸！（妙，妙，索性说到尽情。又牵“自古圣贤皆然”，妙，妙。文情一何酣恣。）
呜呼曼卿！盛衰之理¹⁹，吾固知其如此；而感念畴昔，悲凉凄怆，不觉临风而陨涕者²⁰，有愧乎太上之忘情²¹。（临了，又下“固知……如此＂句，作一折。）尚飨²²！
【注释】
¹治平四年：治平，宋英宗年号。治平四年，即公元1067年。
²具官：见欧阳修《上范司谏书》注¹。
³尚书都省：即尚书省。令史：官名，主管文书工作。敭（yáng扬）：通“扬”。这里是人名。
⁴太清：永城县（今河南商丘市南）太清乡。石曼卿的墓葬地。
⁵清酌：清酒。庶羞：多种美味食物。奠：祭品。
⁶亡友曼卿：亡友，已故友人。石曼卿（994—104！），名延年，宋州宋城（今河南商丘市）人。北宋文学家。曾任大理寺丞、海州通判、太子中允、秘阁校理。为人性格豪爽，关心国事，而终不甚得志于时。著有《石曼卿诗集》。
⁷吊：吊唁。
⁸英：豪杰之士。灵：神灵。
⁹形：形体，指人的身体。
¹⁰著在简册：写在史册、文献上。昭：明亮。
¹¹犹能：还能。仿佛：大致记得。
¹²轩昂：形貌俊伟。磊落：胸怀坦率。
¹³突兀（wù务）：高而不平，这里指性格方面的桀骜不驯。峥嵘：高峻的样子，这里指才能的杰出。
¹⁴灵芝：菌类植物，可以入药，古代人们把它看作瑞草。九茎：一干九茎的灵芝，是灵芝中最名贵的一种。
¹⁵走磷：飘动的磷火。
¹⁶踯躅：徘徊。咿嘤：象声词，此指惊禽骇兽悲鸣的声音。
¹⁷穴藏：这里指以墓为穴，藏身其中。鼯鼪：见欧阳修《真州东园记》注²。
¹⁸荒城：这里指荒坟。
¹⁹盛衰：生死存亡。
²⁰陨（yǎn允）涕：掉下眼泪。
²¹太上之忘情：《世说新语·伤逝》：“王戎丧儿万子，山简往省之，王悲不自胜。简曰：“孩抱中物，何至于此！＇王曰：“圣人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钟，正在我辈。＇简服其吉，更为之恸。”太上，最上面的人，指圣人。
²²尚飨：祭文的习惯结语。尚，希望。飨，享用祭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