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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十三 宋文
纵囚论
欧阳修
此论有刀斧气，横斫竖斫，略无少恕。读之，增人气力。
信义行于君子¹，而刑戮施于小人²。（先立二句，如二壁对插。）刑人于死者³，乃罪大恶极，此又小人之尤甚者也。（悬指所纵之囚。）宁以义死，不苟幸生⁴，而视死如归，此又君子之尤难者也。（悬指囚之自归。再立二句，又如二壁对插。看他更不作一余笔相缭绕，只此四句，如四壁对插。）方唐太宗之六年，录大辟囚三百余人，纵使还家，约其自归以就死⁵。（入事。）是以君子之难能⁶，期小人之尤者以必能也⁷。（下一断。）其囚及期，而卒自归无后者，是君子之所难，而小人之所易也。（下一断。）此岂近于人情哉⁸？（两断，大力一收。）
或曰⁹：罪大恶极，诚小人矣。及施恩德以临之，可使变而为君子。盖恩德人人之深，而移人之速，有如是者矣。（腐生必有之论，不与驳出，必不得杨。）曰：太宗之为此，所以求此名也。（妙，妙。不用驳语，却反与劈手一接，最奇笔。吉太宗为此，正求恩德入人之名也。）然安知夫纵之去也，不意其必来以冀免¹⁰，所以纵之乎？（写尽丑。）又安知夫被纵而去也，不意其自归而必获免，所以复来乎？（写尽丑。）夫意其必来而纵之，是上贼下之情也¹¹；（快笔，辣之甚，骇之甚。）意其必免而复来，是下贼上之心也。（快笔，辣之甚，骇之甚。）吾见上下交相贼以成此名也，（快笔，辣之甚，骇之甚。）乌有所谓施恩德（上。）与夫知信义（下。）者哉！（断尽，更无人可得戏翻。）不然，太宗施德于天下，于兹六年矣，不能使小人不为极恶大罪；（妙，妙。）而一日之恩，能使视死如归，而存信义，（妙，妙。）此又不通之论也。（反复再断，更无人可得戏翻。）
然则何为而可¹²？曰：纵而来归，杀之无赦；而又纵之，（句。）而又来，（句。）则可知为恩德之致尔¹³。（此只是戏论，然与腐生语，不可不如此。）然此必无之事也。（急断正。）若夫纵而来归而赦之，可偶一为之尔。若屡为之，则杀人者皆不死¹⁴，是可为天下之常法乎？不可为常者，其圣人之法乎¹⁵？（圣人复起，不易此。）是以尧舜三王之治¹⁶，必本于人情¹⁷，不立异以为高¹⁸，不逆情以干誉¹⁹。（另笔结出正论，却判尽太宗。）
【注释】
¹信义：信用与礼义。
²刑戮：刑罚与杀戮。
³刑入于死者：按刑法被定为死罪的人。
⁴苟：苟且。幸：侥幸。
⁵“方唐太宗之六年”四句：方，当。六年，指贞观六年（公元632年）。贞观六年十二月，唐太宗（李世民）曾亲自过问系狱囚犯，将三百九十名死囚释放回家，并规定他们于第二年秋天国狱就刑。贞观七年九月，这些犯人如数返回，无一人亡匿，得到太宗的大赦。事见《资治通鉴》卷一九四。录，取、选择。大辟（bì逼）：这里指判处死刑。纵：释放。
⁶难能：难以做到。
⁷小人之尤者：最坏的小人。
⁸人情：人之常情。
⁹或曰：有人说。
¹⁰冀：希望。免：赦免。1贼：偷偷地揣摩，暗中算计。
¹²然则：那么。何为：怎样处理。
¹³为恩德之致尔：被思德感化而导致如此的。
¹⁴不死：不会被处死。
¹⁵“不可为常者”二句：不可以经常执行的法规，难道能算是圣人的法律么？¹⁶三王：指夏禹、商汤以及周朝的文王、武王。治：治理国家。
¹⁷本于人情：根据人之常情来办事。
¹⁸立异：标新立异。
¹⁹逆情：违背情理。干誉：求取名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