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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十三 宋文
答吴充秀才书
欧阳修
卓然有主于胸中，而笔底又能行之以清折。看他笔笔清深，笔笔曲折。
修顿首白¹，先辈吴君足下²：
前辱示书及文三篇，发而读之³，浩乎若千万言之多，及少定而视焉，才数百言尔。（写得奇妙。惟司马子长，写来有此奇妙。）非夫辞丰意雄，需然有不可御之势⁴，何以至此！然犹自患伥伥莫有开之使前者⁵，此好学之谦言也。（先曲折赞之。）
修才不足用于时，仕不足荣于世，其毁誉不足轻重⁶，气力不足动人。世之欲假誉以为重⁷，借力而后进者，奚取于修焉？（次曲折自叙。）先辈学精文雄，其施于时，又非待修誉而为重，借力而后进者也。然而惠然见临，若有所责，得非急于谋道，不择其人而问焉者欤？（次曲折谢之。下方发论。）
夫学者，未始不为道⁸，而至者鲜焉⁹。非道之于人远也，学者有所溺焉尔¹⁰。（先论道。）盖文之为言，难工而可喜，易悦而自足。世之学者，往往溺之，一有工焉，则曰，吾学足矣。甚者至弃百事不关于心，曰，吾文士也，职于文而已¹¹。此其所以至之鲜也。（次论文。）
昔孔子老而归鲁¹²，六经之作，数年之顷尔¹³。（妙，妙。）然读《易》者如无《春秋》，读《书》者如无《诗》¹⁴，何其用功少面至于至也¹⁵。（妙，妙。）圣人之文，虽不可及，然大抵道胜者文不难面自至也。（论道与文，必归孔子，所以折衷也。）故孟子皇皇不暇著书，荀卿盖亦晚而有作。（带孟、苟，妙，妙。只求道足，未尝求文。）若子云、仲淹，方勉焉以模言语¹⁶，此道未足而强言者也。（扬、王道不足也，非文不足。）后之惑者，徒见前世之文传，以为学者文而已，故愈力愈勤而愈不至。此足下所谓
终日不出于轩序¹⁷，不能纵横高下皆如意者，道未足也。若道之充焉，虽行乎天地，人于渊泉¹⁸，无不之也。（反复只是勉其求道。）
足下之文，浩乎霈然，可谓善矣。而又志于为道，犹自以为未广，若不止焉，孟、荀可至而不难也。（再赞之。）修学道而不至者，然幸不甘于所悦而溺于所止，（再自叙。）因吾子之能不自止¹⁹，又以励修之少进焉²⁰，幸甚幸甚。（再谢之。）修白。
【注释】
¹顿首：见李翱《答进士朱载言书》注¹。
²先辈吴君：吴君，吴充。吴充，字冲卿，建州浦城（今福建浦城县）人。吴充生于宋真宗天禧五年（公元1021年），比欧阳修小十四岁，这里称其为先辈，是客气话。
³发：启封，晨开。
⁴霈（pèi佩）然：盛大的样子。
⁵伥（chāng昌）伥；无所适从的样子。
⁶毁誉：批评、赞扬。
⁷假：凭借。
⁸未始：未尝。
⁹鲜：少。
¹⁰溺：指溺爱文词之工，而对学道则不够重视。
¹⁷职于文：专门撰写文章。
¹²孔子老而归鲁：据《史记·孔子世家》载，孔子于鲁定公十四年（公元前496年）离开鲁国出游，鲁哀公十一年自卫返鲁，鲁哀公十六年（公元前479年）去世。
¹³顷：短暂的时间。
¹⁴“然读《易》者如无《春秋》”二句：李翱《答朱载言书》：“创意造言，皆不相师。故其读《春秋》也，如未尝有《诗》；其读《诗》也，如未尝有《易》；其读《易》也，如未尝有《书》。……··”欧阳修在文中，化用了李翺的上述语句。意谓六经之作，在载道方面是相同的，但语言文字却各有特色。
¹⁵至于至：达到了登峰造极的高度。
¹⁶“若子云、仲淹”二句：子云，扬雄字。仲淹，王通字。汉代扬雄的《法言》模仿《论语》，《太玄经》模仿《周易》。隋末王通的《中说》模仿《论语》.《元经》（今已不传）模仿《春秋》。所以欧阳修批评两人是勉强为文，是以模仿代替创作。
¹⁷轩序：轩，有窗槛的长廊。序，东西厢房。
¹⁸渊泉：深泉。
¹⁹自止：自以为是，停滞不前。
²⁰少进：少，稍。进，前进、进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