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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十五 宋文
凌虚台记
苏轼
读之如有许多层节，只是兴成，废毁二段，一写、再写耳。
国于南山之下¹，宜若起居饮食与山接也²。（笔亦凌虚而起。）四方之山，莫高于终南³；而都邑之丽山者⁴，莫近于扶风⁵。以至近求最高⁶，其势必得，而太守之居未尝知有山焉⁷。虽非事之所以损益⁸，而物理有不当然者⁹，此“凌虚”之所为筑也¹⁰（笔笔凌虚而起，世间烟火小儿胸膈间，岂能知有如此想路哉！）
方其未筑也，太守陈公¹¹，杖履道遥于其下¹²。见山之出于林木之上者，累累如人之旅行于墙外而见其髻也¹³，曰：是必有异¹⁴。（好，好！笔笔凌虚。）使工凿其前为方池，以其土筑台，高出于屋之檐而止。然后人之至于其上者，怳然不知台之高¹⁵，而以为山之踊跃奋起而出也¹⁶。（好，好！笔笔凌虚。）公曰：是宜名“凌虚”¹⁷。以告其从事苏轼¹⁸，而求文以为记¹⁹。
轼复于公曰²⁰：物之废兴成毁，不可得而知也²¹。（提。）昔者荒草野田，霜露之所蒙翳²²，狐虺之所窜伏²³，方是时，岂知有凌虚台耶？（兴成。）废兴成毁，相寻于无穷²⁴，则台之复为荒草野田，皆不可知也。（废毁，先分过。）尝试与公登台而望：其东则秦穆之祈年、橐泉也²⁵，其南则汉武之长杨、五柞²⁶，而其北则隋之仁寿、唐之九成也²⁷。（又用习凿齿。）计其一时之盛，宏杰诡丽²⁸，坚固而不可动者²⁹，岂特百倍于台而已哉！（例兴成。）然而数世之后，欲求其仿佛³⁰，而破瓦颓垣³¹，无复存者；既已化为禾黍、荆棘、丘墟、陇亩矣³²—而况于此台欤？（例废毁。）
夫台犹不足恃以长久³³，而况于人事之得丧³⁴，忽往而忽来者欤？而或者欲以夸世而自足，则过矣³⁵！（此是凌虚之“虚”字。）盖世有足恃
者，而不在乎台之存亡也。（此是凌虚之“凌”字。高手人作文，无闲句、字也。）
即以言于公，退而为之记³⁶。
【注释】
¹国：郡国。这里是建立州、府城郭的意思。
²接：接触。
³终南：即终南山，又称南山。山在陕西西安市南，为秦岭主峰之一。
⁴都邑：州城、府城。丽：附丽、依傍。
⁵扶风：指凤翔府城（今陕西风翔县城）。参见苏轼《喜雨亭记》注⁸。
⁶至近：指高终南山最近。最高：最高的景致。指终南山景。
⁷太守之居：指知府的官邸。未尝知有山焉：意谓望不到终南山景。
⁸损益：损害或补益。
⁹物理：指山城应有可观赏的山景这一常理。不当然：不应当是这样的。
¹⁰此“凌虚”之所为筑也；这就是凌虚台建造的原因啊。凌虚台，为凤翔知府陈希亮于嘉祐八年（公元1063年）所建。当时年轻的苏轼在凤翔府担任签书判官的职务。
¹¹陈公；陈希亮。
¹²杖履：持杖着履。逍遥：漫步。
¹³果累：一个连着一个。髻：发髻。
¹⁴是：这儿。异：奇异。
¹⁵怳（huǎng谎）然：恍然。怳，同“恍”。
¹⁶踊跃：跳跃。出：增高。
¹⁷是：这样子。宜：适合。
¹⁸从率：俫属。签书判官是知府的下级属员。
¹⁹求：要求。文：作文。
²⁰复：回答。
²¹知：指预先知道。
²²蒙翳：遮蔽。
²³狐虺（huǐ毁）：狐狸和毒蛇。
²⁴相寻：相互更替。
²⁵秦穆：秦穆公。春秋时秦国国君，公元前659一前621年在位。祈年、橐泉：祈年官、橐泉官。
²⁶汉武：汉武帝刘彻。长杨：官名。《三辅黄图·秦官》：“长杨官在今周至县东南三十里，本秦旧官，至汉修饰之以备行幸。宫中有垂杨数亩，因为官名；门曰射熊馆。秦汉游猎之所。”五柞：官名。《三辅黄图·官观》：“五柞宫，汉之离宫也，在扶风周至。官中有五柞木，因以名。”²⁷仁寿：隋朝官名。九成：九成官。九成官，是唐太宗时，在原仁寿官的基础上改建而成的。
²⁸宏杰：宏大高耸。诡：怪异。班固《西都赋》：“珠形诡制，每各异观。”丽：华丽。
²⁹动：动摇。
³⁰仿佛：指遗迹。
³¹颓垣：断墙。
³²丘墟：荒地。陇亩：即垄亩，指田地。
³³诗：依靠。
³⁴得丧：得失。
³⁵夸世：向世人夸耀自己。过矣：错了。
³⁶之：他，指知府陈希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