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读书 >
- 天下才子必读书 - 金圣叹选批 >
- 卷十五 宋文
泰州海陵县主簿许君墓志铭
王安石
如崩崖，如断岸，如欲堕不堕危石，如仄路合沓，走出仍是前溪。此为王介甫先生之笔。
君讳平¹，字秉之，姓许氏²。余尝谱其世家，所谓“今泰州海陵县主簿”者也³。（才动手，忽作此拗折之笔，此为介甫先生文字。）君既与兄元相友爱称天下⁴，而自少卓荦不羁⁵，善辩说；与其兄俱以智略为当世大人所器⁶。宝元时⁷，朝廷开方略之选⁸，以招天下异能之士，而陕西大帅范文正公、郑文肃公争以君所为书以荐⁹。于是得召试，为太庙斋郎¹⁰，已而选泰州海陵县主簿¹¹。（叙事至多，而用笔甚少，细细察之。）贵人多荐君有大才，可试以事，不宜弃之州县。君亦尝慨然自许，欲有所为。然终不得一用其智能以卒。噫！其可哀也已。（一句断，下发议。）
士固有离世异俗¹²，独行其意，骂讥、笑侮、困辱而不悔；彼皆无众人之求¹³，而有所待于后世者也，其龃龉固宜¹⁴。（百忙中，忽燃插出另一样人，总是天姿拗折过人。）若夫智谋功名之士，窥时俯仰¹⁵，以赴势利之会¹⁶，而辄不遇者¹⁷，乃亦不可胜数。辩足以移万物¹⁸，而穷于用说之时¹⁹；谋足以夺三军，而辱于右武之国²⁰。此又何说哉²¹？（“若夫＂妙，“乃亦”妙，“此又何”妙？笔之拗折，全赖清出，此数字总是清出过人。）嗟夫！彼有所待而不悔者，其知之矣。（百忙中，又拗折去。）
君年五十九，以嘉祐某年某月某甲子²²，葬真州之扬子县甘露乡某所之原²³。夫人李氏，子男瑰，不仕；璋，真州司户参军；琦，太庙斋郎；琳，进士。女子五人，已嫁二人：进士周奉先、泰州泰兴县令陶舜元。铭日：
有拔而起之²⁴，莫挤而止之²⁵。呜呼许君！而已于斯²⁶。谁或使之²⁷？（纯是拗折，却甚淋漓，真奇绝之笔也。）
【注释】
¹讳：名。讳，指所避讳的人名。
²姓许氏：许平，是唐玄宗时曾任睢阳太守、抗击安禄山叛军的民族英雄许远的后人。许远，为杭州盐官（今浙江海宁西南）人。其孙许儒时迁居宣州宣城（今安徽宣城）。
³“余尝谱其世家”二句：王安石曾为许家作《许氏世谱》。他在《许氏世谱》中说：“许远孙儒，不义朱梁，自雍州入于江南。儒生稠。稠生规。规生遂、逖、回三子。邀有子五人，恂黄州录事参军，恢尚书虞部员外郎，怡今为太子中含，签书淮南节度使判官厅公事，元今为江淮荆湖两浙制置发运使，平泰州海陵主簿。”主簿指县主簿。县主簿位在知县之下，与县丞、县尉共同协助知县处理政务。
⁴元：许元。许元，宣州宣城人，曾任江淮荆湖两浙制置发运使和扬州、越州、泰州知州。所在以敛取民财为能事，常聚集珍宝以贿赂京师权贵，是以颇为百姓所怨恨。见《宋史·许元传》。
⁵卓荦：超绝、突出。不羁：不受约束。
⁶当世：当代。罂：器重。
⁷宝元：宋仁宗年号。宝元元年为公元1038年。
⁸开方略之选：指自宝元二年起，朝廷增设方略、材武两科取士，为官吏队伍选送人才一事。
⁹“陕西大帅”句：范文正公，范仲淹（公元989—1052年），字希文，吴县（今江苏苏州）人。官至参知政事（副宰相）。死后谥“文正”，世称范文正公。郑文肃公，郑戬，字天休，吴县人。死后谥“文肃”，故称其为郑文肃公。因范仲淹曾任陕西路安抚经略招讨副使，郑戬曾任陕西四路都总管兼经略招讨使，所以王安石又称他们为“陕西大帅”。
¹⁰“于是得召试”句：据《资治通鉴长编》卷一百四十一载：庆历三年（公元1043年）五月，以试方略人仇公绰为试大理评事，姜潜、许平为太庙裔郎。
¹⁷泰州海陵县：今江苏泰州市。
¹²离世异俗：背离世俗的观点。
¹³众人之求：指一般人对功名利禄的向往与追求。
¹⁴龃龉（jǔyǔ举语）：牙齿上下不配合。比喻意见不一致。
¹⁵俯仰：变化。
¹⁶会：中心场所。
¹⁷辄：即、却。
¹⁸辩：辩论之才。移：变化。
¹⁹穷：困穷、困踬。用说（shul唾）之时：重用有口才者的时侯。
²⁰谋：智谋。辱：辱没。右武之国：尚武的国家。
²¹何说：如何解释。
²²嘉祐：宋仁宗年号。
²³扬子县：北宋淮南路真州，治所在扬子县（今江苏仪征县）。
²⁴拔：提拔。起之：提升你。
²⁵莫：没有。挤：排挤。止之：阻止你。
²⁶而已于斯：这句是感叹许平止为县级佐吏即弃世而埋葬于此。
²⁷谁或使之：是谁使你这样的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