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事业在拓展
亿嫂为老朱家的媳妇接了生,忙到半夜。她同亿叔一块从那一家出来时,便看见那一队黑衣人迎着他们过来了。那些人都打着手电,像影子一样飘动。“嗨!”领头的那人挥着手喊道。
“明天就是末日,二位准备好了吗?”那人说。
“消息准确吗?来源是哪里?”亿嫂沉着地问。
“千真万确。您听,总部在放警报。”
“我们云村,随时都准备着的,这难不倒我们。”亿嫂冷冷地回应。
那一队人从他俩身边插过,走到村外去了。
亿叔感到被他们碰过的左手有点发麻,脑子里迷迷糊糊的。
“这些人是从蓝山来的吗?”他问亿嫂。
“应该是吧。我认出了其中的一位。老亿,你的身体在发抖,真有那么可怕吗?”她说话时紧贴着丈夫。
“我不如你坚强,再说不光是怕,我还很激动。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那婴儿和母亲。人的一生不论长短,都应该算是完整的吧。”
“的确。虽然没睁眼,也算见过世界了。多么奇怪,我现在有点盼着那一刻到来呢。”亿叔高声说道。
“不奇怪,你本来就是云村人嘛。”
他们走到家门口时,听见母鸡在笼子里惊恐地叫了一声,又安静下去了。亿嫂嘀咕道:“就连鸡也……”
他俩在黑暗中紧紧地搂在一起难以入眠。
黎明时分,两人同时松了一口气,昏昏睡去。
灰句夫妇是在下午过来的。他垂着头,走到亿嫂面前,突然抬头,目光变得坚定了。他说:
“我们要抢在那件事发生前补种好所有的药草。”
“好,好。”亿嫂迷惑地说。
年轻的夫妇干得很卖力。亿嫂不想打扰他们,就背着药箱离开了。
亿嫂走到豆腐坊那里时,居然看见了陶伯。
“陶伯,您怎么下山来了?”她问他。
“我感觉到了云村的热情。末日前的风景真美,我在山里待不住,就溜达到村里来了。没关系,别人看不见我,只除了您。”
陶伯说了这些话就消失了。他刚才坐的那张长椅上坐着老朱家的媳妇,媳妇怀里抱着婴儿,母女俩一脸幸福。
“亿医生,我多么幸运!”媳妇含着泪说。
“你听说了那件事吗?”亿嫂忍不住说了出来。
“听说了。可是我和宝宝现在多么快乐啊。您瞧,她爱您……”
“多么了不起的女孩!已经有了女英雄的风度!”
亿嫂挥手同她们告别。她匆匆地往茅奶奶家走去。
茅奶奶坐在园子里迎接她,紧紧地握着她的手不放,同时又侧耳倾听着。亿嫂看出茅奶奶已经知道那件事了。她为茅奶奶做了治疗。茅奶奶呻吟着,断断续续地说话:
“我的好女儿啊……真想死在你怀里……可是……那件事不会发生。他们是让我们演习一次……多么聪明的主意!”
她那双老眼突然变得像山猫的眼睛一样明亮了。
“茅奶奶,您是对的。现在您休息吧。”亿嫂边说边扶老人进屋。
从茅奶奶家出来,亿嫂的心情豁然开朗。她想,这位久经风浪的云村老人,一下就看出了命运中的意图。云村有了这些老人,只会越来越坚强牢固。末日吓不倒云村,反而会激励它。
“亿医生……”有人在她背后小声喊她。
“灰句?你做完工作了吗?多么好的天气啊!小勺呢?你看起来气色真好,危机已经过去了吧?”
他俩并肩走着,灰句有点害羞,走了好一阵才开口。
“村里人一直在说末日的事,我和小勺簌簌发抖——只有我们两个人害怕到了极点,而且脑海中一片空白。您知道,我们还没有成人啊。我们属于晚熟型,又愚顽不化,忽然就……我们不甘心啊。我就对小勺说,与其坐等灾难降临,不如采取行动!死也要死出个模样来。”
“你们做得对,你们将自己的模样做出来了。灰句是有灵性的青年,一下子就抓住了机会,这有多么好!”
她和灰句依依不舍地分手,她注意到了他眼中的变化——那目光已经变得同茅奶奶有些相似了。看起来,灰句心中的爱正在日益充盈。“一次智慧的演习。”她自言自语道。暗红的落日正在缓缓下沉,欢乐的云彩围绕着它,使它的表情变得更为深奥了。此刻,亿嫂的身心都放松下来了,她感到无比惬意。“死也要死出个模样来!”她高兴地大声说。
她看见了补栽好的药草,她简直心花怒放。
有小动物沙沙地从药草丛里钻出来了。居然是那只黄鼠狼,跟在它身后的是一只芦花鸡!奇迹啊。
“他俩就像我自己的孩子,我看见他们痛苦,我就也跟着痛苦了。从前从来没有过这种事。”亿叔从屋里走出来说。
“哈,我们昨天半夜里得到的信息,却原来是一个喜讯。世界多么会伪装自己的面貌啊!”
夫妇俩站在那里,在夕阳的最后一点光线中观察那只黄鼠狼和芦花鸡。小动物也在观察这两个人,亿嫂感到黄鼠狼的目光冷冷的。他们想凑近去同小动物讲话,那两位却突然跳起来跑掉了——它们钻进了药草丛中。亿叔笑起来,说道:
“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我们啊!”
“它们比我们更明白底细。”亿嫂接着说。
他俩刚刚吃过饭,葵就敲门进来了。亿叔去厨房收拾,让妻子同葵单独说私房话。
葵看上去老了二十岁,有点风烛残年的样子了。亿嫂感到很吃惊。她让葵在沙发上坐下,给她泡了热茶。
“葵,工作上顺利吗?”
“工作很顺利。我同村民已经打成一片,他们都尊敬我。问题出在我丈夫身上,他要离开我了。”
“他不爱你了吗?”
“爱。可是他说他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一直想永久地离开我。昨天半夜,他终于打定主意了。他现在正在家里收拾行李,他要半夜出发,他说走夜路就自己看不见自己的身体了。我真是担心啊!你说我该怎么办?我想不出办法,他这一去凶多吉少……”
“我觉得——”亿嫂一边沉思一边拖长了声音说,“你可以换一种心态看待这事。你不必过分担心他,他爱你,这就够了,对吗?你可以待在你的诊室,一边为病人治疗,一边静静地体验这份爱。”
“春秀啊,你觉得他离开了我能行吗?他是个病人……”
“也许他正在恢复呢。”
“你说得对,我也有这种感觉。莫非是我拖累了他?”
“你就让他自行其是吧。他怎么可能放弃你这样的?”
两人都沉默了。她们在沉默中对视,在对方眼中看见激动人心的往事。后来是葵先开口。
“我离开海边时打定了主意要同你会合,是因为我觉得你是我的支柱啊。说实话,我变成今天这个样子,有一半是因为你。每当我绝望时,我就对自己说,还有春秀在那里挺立着呢,我怎么能轻易倒下?春秀,我要回去工作了。我要在工作中等待,从今以后一边工作一边遐想。”
外面忽然下雨了。亿嫂看着密友的身影消失在雨雾中,心里想,葵的丈夫在雨夜出走,那情形还是很伤感的吧。要有一颗何等坚强的心,才能做到用工作来取代习惯了的情感?当然,他一定会回来的,到他的病完全恢复的时候。亿嫂这样判断。她将葵的遭遇想了又想,体会到云村给葵提供了新的用武之地。所以葵虽悲伤,却并不沮丧。大概在此地,沮丧或颓唐这类情绪与人无缘吧。都这么多年了,她和她不是仍未改初衷,过着充满激情的生活吗?云村,站长,蓝山的黑衣人和医学杂志,这些都是一脉相承的……
“我感到葵有股生气勃勃的力量。”亿叔说,“她男人选择在这个时候离开她,也是种豁出去的冲动吧。很可能是在末日的氛围里,他的病突然就有了转机。这是可以理解的。”
“我一点都不为他俩担心。一切都向好的方向发展。”
“对,葵是会不断得到幸福的那种妇女。”
在豆腐坊旁边,三名黑衣人邀请亿嫂和亿叔去蓝山顶上“共商大计”。他们还交给亿嫂一张蓝山的地图,说下了长途车之后就要按地图的标示走。他们离开后,亿嫂和亿叔站在那里将那张地图看了老半天。地图上没有山的标示,只有几根缠在一起的虚线和黑点,两人都猜不透这种图案的含义。
“也许是种幽默?”亿嫂说,然后就笑了起来。
他俩回家准备了一些干粮,两壶水,还有两支手电,就去赶长途车了。
在长途车上,坐在座位上的亿叔显得很紧张,亿嫂则若无其事地打量窗外的景色。他俩隔一会儿就交谈一两句。“这天色黑蒙蒙的啊。”亿叔说。“可能要下雨,也可能下不下来。”亿嫂说。“雨天爬山可够费力的。”亿叔说。“我觉得到了山下总是上得去的。不是还有捷径可以走吗?”亿嫂说。“我倒忘了这件事。我巴不得马上就到山下。”亿叔说。
车子并没开多久就停了,停在一座山下。亿嫂和亿叔都记得这山并不是蓝山。所有的人都下车了。
“二位还不想下车啊?”司机嘲弄地看着这一对。
“我们是要去蓝山,从这里下车也是一样吗?”亿嫂机警地问。
“当然是一样。你没看见下雨了吗?前面有个亭子避雨。”
雨很大,亿嫂和亿叔像逃难一样冲向山脚下的亭子。小小的亭子里已经有一个人,那人躺在地上,将身体摆成一个“大”字,占据了亭子中间的地面。亿嫂和亿叔只能缩在亭子边上,风一吹,雨就飘到他俩身上。亿叔蹲下去,想喊醒地下那汉子,但他睡得很沉。幸亏雨没有下很久,天突然就开了。两人都听到人们的吵闹声。
那汉子打了一个哈欠,坐起来了。汉子打量了亿嫂和亿叔几眼,忽然就笑起来了。
“你们这一对,”他说,“听到响动了,还不赶紧跟上去!”
亿叔脸上变了色,挽着亿嫂的手臂往亭子外疾走。但前面那群人——大约十来个人——走得更快,一会儿就消失在山里头了。亿嫂发现他俩是顺着一条若有若无的小路盘旋着上山。她在心里嘀咕:是否应当选择方向?放眼一望,好像到处都有路,又好像都不是路。
“管它呢。”亿叔说。
亿嫂对丈夫的爽快感到吃惊,她看出他很激动。
这座山上有草也有大树,野花也不少,但亿嫂注意到并没有她所熟悉的药草——也许有药草,但属于她不认识的种类。
夫妇俩默默地走了一气,竟然又听到了吵闹声。这一次离得更近,可是被密密的林子挡着,没法看见他们。似乎是男人在同女人吵嘴,都发出凶狠的诅咒声。亿叔用心地倾听着,脸上的表情很陶醉。
“你在想什么呢?”亿嫂小声问他。
“我想,他们大概企望着目的地吧。”
“嗯,同我们一样。只不过我们没发出声音。”
因为有这群吵吵闹闹的人相伴,两人都感到脚步轻快了起来。
“不知我有没有听错,我觉得葵的丈夫也在他们当中。”亿叔说。
“完全可能。我们将同他‘共商大计’。”亿嫂想了想又说,“葵要是知道了这件事,该会感到多么欣慰啊!”
“有人在哭。”亿叔压低了嗓门。
不知不觉中,亿嫂发现自己已经摆脱了选择一条路的念头,好像她和丈夫无论怎么走总走在同一条路上。他们快到山顶了,亿嫂注意到丈夫的双眼在闪闪发亮,就问他看到了什么。亿叔回答说看到了目的地,不过目的地不在山头,却在山肚里。
“你看见山肚里有人在开会吗?”亿嫂问他。
“是啊,我确切地看到了。不过我知道那地方我们进不去,也不用进去。我们只要坐在这树根上等待就可以了。”
“你确定他们需要我们吗,老亿?”
“这是千真万确的,他们需要你,这种需要就写在他们的脸上。我听到一个人说:‘为什么开会?’另一个人马上回答:‘因为亿嫂已经复活了这一带地方的传统啊。’你瞧,你有多么重要……”
亿叔的话还没说完,两人就同时感到脚下的泥土在被什么动物拱动着。只见一团黄色的光晕一闪就消失了。啊,黄鼠狼!“真是吉祥的小动物啊。”亿嫂说道。
他俩坐在那里时,亿叔说他又看到了很多场面,还说山肚里的那些人都是面熟的人,他们都对亿嫂抱着很大的期望。亿嫂就好奇地问,为什么她自己看不见这些人和这些场面呢?
“因为你是操劳者啊。”亿叔陶醉地说,“操劳者首先看见的是自己的事业,所以他们的家人有时反而先看见山肚里的秘密会议呢。”
亿嫂吃惊地看着丈夫,好像他变成另一个人了似的。不过她为他感到高兴。她幻想着有一天,她同丈夫在山里随便乱走,然后就走进山肚里去了。毕竟,面对面地“共商大计”更过瘾。亿嫂心潮起伏,她根据丈夫所看到的景象在心里头同那些黑衣人对话,她就这样同那些人沟通。奇怪的是,沟通的确于无言中发生了,亿嫂觉得自己完全可以肯定这一点。比如丈夫老亿说一句:“这个人站在悬崖边上,探身出去。”亿嫂的脑海中就立刻出现多年以前她在某地见过的巨大的风磨。风磨的形象令她神魂颠倒了好一会儿。如果老亿突然站起来一挥手,说:“好啊,达成一致了。”亿嫂就会看见药草的海洋,不知名的粉色花朵在草丛中怒放。此刻,她感到自己满怀一种雄心壮志,并且她像青年一样意气风发。可是现在老亿沉默了,他的意志没入了深邃的黑暗之中。老亿的沉默的信息在亿嫂心中点亮了数不清的明灯,漫山遍野都是它们。她看见山间有个人影向她走来,好像是陶伯。这位陶伯,他不说话,可他给她带来多么美妙的激情啊。瞧,梨花不是在灯光中开放了吗?
“我愿意时常与蓝山的同胞们共商大计。”亿嫂由衷地对丈夫说。
“我同你一样激动,因为是我先看见,然后传达给你。我做梦都没想到我会有这种能耐。现在他们都离开了,空空的剧场里吹着苍劲的冷风。我们回家吧,今天过得太有意思了。”
他俩下山时,听到先前吵吵闹闹的那一队人也在远去,然而还能模模糊糊地听到他们的歌声。亿叔说那些人是古代的人,其中有几位是云村的祖先。他还说一想到葵的丈夫在祖先当中,就为他感到自豪。云村这地方的地力是多么强大,能重振人类崩溃的精神。亿嫂紧紧地握着丈夫的手前行,她为丈夫感到自豪。
“他回来的那天,我们将同他共商大计。”亿叔说。
“葵的丈夫吗?”
“除了他还有谁?他走不多远,会围着这里绕圈子。”
“我们发现了真相,我明天就告诉葵。”
亿嫂进门时,葵已经治好了两位妇女的脚病。两位都舍不得离开,她们同葵大声地交谈着,笑得十分痛快。
“哈,葵医生的好朋友来了,我们走吧。”刘嫂说着就站起来。
她俩千恩万谢,然后走了。
亿嫂听到屋顶上有小动物奔跑,就询问葵。
“是黄鼠狼,来报喜的。”葵低下头在笑,“我已经知道他的下落了。”
“你们的团圆指日可待了。”
“这地方有魔力。我当初想也没想就往这里奔。”
葵说着就站起身走到里面房里去了。她出来时拿出一张旧照片让亿嫂辨认。亿嫂看见了翻滚着波浪的海洋,还有岸边的几个小黑点。那黑点的排列立刻让亿嫂想起先前见过的蓝山的地图。她的手发抖了。
“这就是渔村。”葵说,“这张照片是保存在村委会的。”
“啊!”亿嫂叹道。
“你当然知道这张照片里有些什么。我对老天的最大的感恩就是我没走错路——我来到了你的村子。现在我丈夫也变得同我一样有运气了,因为你是我们的明灯啊。”
“谢谢你。可是你过分夸奖我了,我觉得你才是我和老亿的明灯呢。瞧你,简直活力四射!”
“好,让我们时不时地相互鼓励。”
亿嫂又拿起那张发黄的照片仔细看了看。
“谁在那里?”她迷惑地自言自语。
“你已经看到了——那是站长啊。”
“站长。”亿嫂哽咽着说,突然觉得眼里有泪滚出来。
她俩来到屋外,站在那里看天。多么纯净的夜空啊。葵告诉亿嫂说,是站长给她带来的喜讯。站长并没有现身,只是在她窗外含糊地说了一些话,她立刻就知道了是他。同时她也立刻明白了他给她带来的是一个关于她丈夫的喜讯。于是就在当天半夜,她同丈夫进行了一次奇妙的交流。“神魂颠倒啊。”葵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葵还指着远处走过的一位女人的身影告诉亿嫂说,那是她的病人,为她治病是葵的一种享受。有一回,在葵的诊所里,在治疗过程中,她俩一块听见了葵的丈夫在对她们说话,她俩与他交谈了约莫五分钟。在那五分钟里头,葵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她当时已分不清究竟是治疗工作还是倾听,抑或是病人的反应给她带来更大的刺激,她感到自己达到了幸福的巅峰。“他变得如此完美,对我的工作如此有帮助,我从未想到他的出走会有这样的结果。”葵说这话时紧紧地搂着亿嫂,自己激动得一身发抖。“渔村被毁之后,我就是他唯一的亲人了,我一直认为我是他的主心骨,可现在我们的这种关系发生了变化。”
“好啊,”亿嫂微笑着说,“这是你应有的收获。我刚才听了你述说的情况,一阵一阵地兴奋得说不出话来了呢。”
“蓝山的那些人对我们有什么要求吗?”葵问道。
“他们说‘共商大计’,我觉得他们是让我们自己同自己商量。”
“你理解得对。可我们不是一直在这样做吗?”
“我们还要做得更好。我要回去了。葵,你这里发生的事让我无比振奋。你瞧,那是一颗孤星,可它哪里是孤星?它分明在无边无际的星云之中嘛。”
她俩紧紧拥抱,然后分手了。
亿嫂走到大路上,看见好几个女人正在往葵的诊所去,大概是去找她治脚病的。那间诊所屋顶的上空浮着一朵幸福的云彩。这时亿叔出现了。亿叔说他刚才去蓝山参加了会议。亿嫂问他蓝山在哪里,他说在自家的药草园里。“坐在板蓝根里面就可以开会。”他说,“我是来叫你去参加会议的。”
夫妻俩走进药草园,坐在熟悉的石头上。亿叔让妻子朝他所指的方向仔细倾听。“都来了。”他悄声说。亿嫂的确感到有不少人正潜入药草园,但她看不见他们。“灰句!”她叫了起来,“你也是来参加会议的吗?”
灰句猫着腰走拢来,不好意思地说:
“我没想到他们会邀请我。我没做什么工作,我只是搞了些破坏。”
亿叔搂着灰句,不让他说下去。
又有一个人来了,踌躇着站在外面。
“小勺,快来参加会议!”亿叔高声喊道。
小勺也猫着腰进来了。他们四个人搂成一团站在那里,每个人口里都说着这句同样的话:“我听到了,你们也听到了吗?”
每个人的心里都暖洋洋的。小勺说:
“我一直认为我没有家,现在我找到了我的家。”
夜深了,这四个人还一直在开会。他们什么全听到了,他们在努力思索。现在他们的思维都变得像兔子一样活跃了。
“您是怎么发现这个会议场的呢?”灰句问亿叔。
“我努力去听,有一天就听见了。当然,黄鼠狼啦,还有芦花鸡啦,都给了我很大的帮助。”
现在他们四个人都感到了有一只小动物在他们的腿脚间穿行。
“多么勤劳的使者啊。”小勺说。
那边就是亿嫂和亿叔的家。家里起先一直黑洞洞的,后来忽然一下灯亮了,而且不止一盏灯。从窗口传出婴儿的哭声,十分响亮。
“是老朱家的媳妇啊,那女婴——”亿嫂低声说。
随着婴儿忽高忽低的哭声,药草园里这四个人的身体都在发抖。
后来他们从园子里鱼贯而出,走到家门口,推开家门。
屋里居然又变得黑洞洞的。
“他们传递了信息,他们就走了。”亿叔说,“在云村,就连新生的婴儿都随母亲来参加我们的会议了。”
亿嫂烧了茶给大家喝。
“现在是半夜了——”灰句不安地说。
亿叔用双手按在灰句的肩上安慰他说:
“今夜是一个重要时刻。不仅我们云村的人,还有周边的友人,都聚在一块共商大计。你听到你父亲的声音了吗?”
“听到了,的确是爹爹!这里的氛围真热烈啊。”
年轻人离开亿嫂的家时,他们脸上的表情已不再显得孤单了。亿嫂看着灰句的背影,想起了他初次来这里时的情景。夫妇俩一点睡意都没有,两人都听到了云村在沸腾。亿嫂对亿叔说:“却原来听力也是可以训练出来的啊!今后你得多多训练我。”
“你猜云村要往哪里去?”亿叔问。
“我猜,也许转折点到了,它要变成另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