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湖畔之行标志着伊内斯和他之间关系的进一步冷淡。后来不久,她就告诉他,她因为想跟自己的兄弟们在诺维拉住段时间,所以要离开一个星期。她很想念兄弟们,正考虑邀请他们来埃斯特雷拉。
“你的兄弟们跟我在一起从来都处不好,”他说,“特别是迭戈。如果他们要跟你一起住的话,我恐怕就得搬出去了。”
伊内斯没有反对。
“给我些时间,我找找自己的地方,”他说,“我不太想让大卫知道这事,目前还不想。你同意吗?”
“夫妻离婚的事天天发生,孩子们都挺过来了。”伊内斯说,“大卫不会放弃我,也不会放弃你,我们就是将来不会一起生活了。”
现在,他对这个城市了如指掌。没有多大困难,他就在一对老年夫妇那里给自己找到一间屋子。设施简单,电随时会突然断掉,但房租便宜,而且有自己的出入口,还在城区中心范围。伊内斯上班期间,他把自己的东西从公寓里搬出去,自己在新家安顿下来。
尽管他和伊内斯为了男孩还假装表演着夫妇和睦,却一刻也骗不过男孩。“你的东西上哪儿了,西蒙?”他问道。对此,他,西蒙只好承认,他暂时搬出去,为迭戈可能还包括斯特凡诺让地儿。
“迭戈要当我舅舅还是父亲?”男孩问道。
“他还是你的舅舅,仍然像以前那样。”
“你呢?”
“我也还是老样子。我不会改变。我身边的事情变了,但我不会变。你会看到的。”
如果男孩因为伊内斯和他,西蒙之间关系的断绝而痛苦的话,他没有流露出任何迹象。相反,他显得热情奔放,满肚子都是他在专校生活的故事。安娜·玛格达莱娜有台烤饼机,每天早上都给他们寄宿生做华夫饼。“你应该买台华夫饼烤饼机,伊内斯,太棒了。”奥尔尤沙已经接管了他们的睡前阅读工作,目前在给他读三兄弟找马德雷吉尔剑的故事,同样好极了。在博物馆后面,安娜·玛格达莱娜有座花园,有个密室,她在那里养了许多兔子、小鸡,还有一只小羊。其中一只兔子特别顽皮,老想打洞跑出来。有一回,他们发现它居然躲在博物馆地下室。在这些动物中,他最喜欢那只小羊,它名叫耶利米。耶利米没有妈妈,所以它得喝一只带塑料奶头的瓶子里的牛奶。德米特里让他拿住瓶子喂给耶利米喝。
“德米特里?”
原来,德米特里还负责专校的野生动物,他同样还负责从地窖里带木柴给那口大锅用,等孩子们冲完澡后擦洗浴室。
“我以为德米特里只在博物馆工作呢。博物馆的人知道德米特里也被专校雇用干活儿吗?”
“德米特里不想要钱。他是为安娜·玛格达莱娜干。他愿意为她做任何事,因为他爱她,崇拜她。”
“爱她,崇拜她。是他说的话吗?”
“是的。”
“哦,挺好。太值得钦佩了。我担心的是德米特里出于爱和崇拜做这些服务工作,是在博物馆给他发工资期间,而他的职责本应是馆内画作的保卫。不过,有关德米特里的事说这些就够了。你还有什么可以告诉我们的?你喜欢做寄宿生吗?我们的决定正确吗?”
“是的。我做噩梦的时候,就叫醒奥尔尤沙,他就让我睡他床上。”
“只有你睡奥尔尤沙的床上吗?”伊内斯问。
“不,不管谁做了噩梦,都可以跟奥尔尤沙一起睡。他这样说的。”
“奥尔尤沙呢?他自己做噩梦时睡在谁的床上?”
男孩并不觉得可乐。
“舞蹈呢?”他,西蒙问,“你的舞蹈进展怎么样了?”
“安娜·玛格达莱娜说我是所有人中跳得最好的。”
“挺好。我什么时候可以说服你给我跳一段舞?”
“绝不可能,因为你不相信舞蹈。”
你不相信舞蹈。在男孩给他跳之前,他凭什么要相信?相信那些有关星星的莫名其妙的话?
他们一起吃了饭——伊内斯做好了晚餐——然后就到他该走的时候了。“晚安,我的孩子。我早上还会过来。我们可以遛一会儿玻利瓦尔。说不定会在公园踢场足球呢。”
“安娜·玛格达莱娜说,如果你想当个舞蹈家,就绝对不能踢足球。她说那会拉伤肌肉。”
“安娜·玛格达莱娜知道很多东西,但她并不了解足球。你是个强壮的男孩。不会在踢足球的时候伤了自己。”
“安娜·玛格达莱娜说,我绝对不可以。”
“很好。我不会强迫你踢足球。不过请跟我解释一件事。你永远不听我的,你几乎也从不听伊内斯的,但你对安娜·玛格达莱娜说的话却完全照办。为什么会这样?”
没有回答。
“好了。晚安。我明天早上再来找你。”
他情绪很恶劣,拖着疲惫的步子回到住处。有一度,男孩曾把心和灵魂交给伊内斯,或者至少在伊内斯眼中,他是个被藏起来的王子;但那样的日子似乎已经过去。对伊内斯来说,发现自己被阿罗约夫妇代替了,肯定很沮丧。至于他,在男孩的生活中,还留下什么位置呢?也许他应该学习玻利瓦尔的样子。玻利瓦尔已经完全进入一条狗生命的薄暮时分。它已经长得大腹便便。有时它躺下睡觉时,会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但是,如果伊内斯没心没肺到把一只小狗领进家——一只会长大的小狗,取代他们现在的保镖——玻利瓦尔将在它年轻对手的脖子上下嘴,将它一拽,直到咬断脖颈骨。也许这才是一个类似父亲的他应该成为的样子?无所事事、自私、充满危险。也许那时男孩才会尊重他。
伊内斯离家踏上曾经承诺要去的诺维拉的旅途;男孩暂时也轮到他负责照顾。星期五下午,他在专校外等着。铃声响起,学生们都奔涌而出,却看不见大卫的影子。
他爬上楼梯。教室空空荡荡。那边,一条没有照明的走廊通向一系列房间,都用黑木做墙板,没有任何家具。他穿过一个黑暗的空间,可能是食堂,摆着长长的、看上去破破烂烂的桌子,还有一个餐具柜,里面放满餐具,他又走到另一段楼梯脚下。上面传出一个男人的咕哝声。他爬上楼梯,敲了敲关闭的门。那声音停下来,然后说:“进来。”
他走进一间宽敞的、只有天光照明的房间,显然是寄宿生的宿舍。安娜·玛格达莱娜和奥尔尤沙并排坐在一张床上。十几个孩子成群地围绕在他的身边。他认出两个阿罗约家的男孩,他们曾在音乐会上跳过舞,但大卫没在里面。
“十分抱歉,冒昧打扰,”他说,“我在找我儿子。”
“大卫在上音乐课,”安娜·玛格达莱娜说,“他四点钟就下课了。你愿意等等吗?你可以跟我们在这儿等。奥尔尤沙在给我们读故事。奥尔尤沙,孩子们,这是西蒙先生,大卫的父亲。”
“我这不是打扰吗?”他说。
“你没有打扰,”安娜·玛格达莱娜说,“坐下吧。华金,告诉西蒙先生到现在为止,故事里都发生什么了。”
你没有打扰。坐下吧。玛格达莱娜的声音中,她的整个举止中,有种始料不及的友善。出现这样的变化是因为他们一起赤身裸体过吗?这就是全部要求吗?
华金,阿罗约家的那个大孩子开讲了。“从前有个渔夫,一个很穷的渔夫,有一天,他抓到一条鱼,他切开鱼,在鱼肚子里发现一枚金戒指。他擦了擦戒指,然后——”
“把它擦得金光闪闪。”这时他的小弟弟插嘴说,“他把戒指擦得金光闪闪。”
“他把戒指擦得金光闪闪,这时一个魔仆出现了,魔仆说,‘每次你擦这枚魔戒的时候,我就会出现,答应你一个愿望,你总共可以许三个愿,你的第一个愿望是什么呢?’我们就讲到这儿了。”
“无所不能,”安娜·玛格达莱娜说,“记住了,魔仆说他无所不能,而且可以实现任何愿望。奥尔尤沙,接着读。”
以前,他没有认真看过奥尔尤沙。这个年轻人长着一头精致、相当漂亮的黑发,直直地从太阳穴往后梳过去,皮肤细腻得像孩子。看不出任何刮过胡子的痕迹。他垂下黑黑的有着长长睫毛的眼睛,用令人惊讶的洪亮的声音读起来。
“渔夫并不相信魔仆的话,决定考验他一下。‘我希望打捞一百条鱼带到鱼市上去卖。’他说。
“立刻,一股大浪扑到海滩上,在他脚下留下一百条鱼,快要咽气但仍活蹦乱跳。
“‘你的第二个愿望是什么?’魔仆问。
“渔夫更大胆了,回答说:‘我希望有个漂亮的姑娘做我的妻子。’
“立刻,有个美丽得让他喘不过气来的女孩出现了,跪在他面前。‘我属于你的,我的老爷。’女孩说。
“‘你最后一个愿望是什么?’魔仆说。
“‘我想做这个世界的国王。’渔夫说。
“立刻,渔夫发现自己身披金色丝线做的锦缎长袍,头戴一顶金冠。这时一头大象出现了,用鼻子把他提起来,让他坐在自己脊背的王座上。‘你已经实现了自己最后的愿望,你现在是这个世界的国王了。’魔仆说,‘再见。’然后他化成一股烟消失了。
“天已经晚了。海滩上荒无人烟,除了渔夫、他那美丽的新娘、那头大象和一百条快要死的鱼。‘我们应该行进到我的村里去。’渔夫用最和善的口气说。‘行进!’可大象纹丝不动。‘行进!’渔夫喊叫的声音更大了;但大象还是不听他的。‘你!姑娘!’这位国王喊道,‘找根棍子打大象,让他走!’女孩顺从地抓起一根棍子,抽打大象,最后大象终于开始走了。
“太阳开始沉落时,他们来到渔夫的村子。他的邻居们全都簇拥过来,个个都对大象、漂亮女孩以及头戴王冠坐在王座上的渔夫惊奇不已。‘看呐,我现在是这个世界的国王了,这位是我的王后!’渔夫说,‘为了显示我的慷慨,明天,你们将会吃一顿百鱼大餐。’村民们兴高采烈,扶着国王从大象上下来,他回到自己简陋的住处,他在那里搂着美丽的新娘睡了一个晚上。
“天刚亮,村民就出发到海边去取那一百条鱼。可是他们到那里后,除了鱼骨头什么都没看见,因为当天晚上,海滩上来了许多狼和熊,饱餐了一顿。于是村民们回去说,‘哦,国王,狼和熊已经把鱼吃了,快去给我们抓更多的鱼来,我们饿了。’
“渔夫从长袍的皱褶里取出那枚金戒指。他擦了又擦,可是魔仆没有出现。
“这时村民们越来越饿,说,‘你算什么国王,连吃的都给不了我们?’
“‘我是全世界的国王,’做了国王的渔夫说,‘如果你们拒绝承认,我就自行告辞了。’他转身对着一夜的新娘说,‘去牵那头大象,’他命令道,‘我们离开这个不知感恩的村子’。
“可是夜里,那头大象已经走丢了,王座和一切都不见了,谁都不知道上哪儿去找。
“‘过来!’渔夫对新娘说,‘我们步行走。’
“但是他的新娘拒绝了。‘王后不能步行,’她噘着嘴说,‘我想像个王后那样骑着白色的palafrén走,后面跟一队女仆随从,敲着小铃铛。’”
这时门打开了,德米特里轻手轻脚地走进房间,后面跟着大卫。奥尔尤沙暂时停下朗读。“过来,大卫,”安娜·玛格达莱娜说,“奥尔尤沙正给我们读想当国王的渔夫的故事呢。”
这时大卫在她身边坐下,德米特里仍然在门口蹲着,手里拿着帽子。安娜·玛格达莱娜皱了下眉头,迅速轻轻地挥了下手,似乎在命令他出去,但他没有理睬。
“接着读,奥尔尤沙,”安娜·玛格达莱娜说,“仔细听着,孩子们,因为奥尔尤沙读完后我要问你们从渔夫的故事中学到了什么。”
“我知道答案,”大卫说,“我已经自己读过这个故事了。”
“你可能读过这个故事,大卫,但我们别的人没有。”安娜·玛格达莱娜说,“奥尔尤沙,接着读。”
“‘你是我的新娘,你得听我的。’渔夫说。
“女孩傲慢地摇着头,‘我是个王后,我不会步行,我要骑一匹palafrén。’她又说了一遍。”
“什么是palafrén,奥尔尤沙?”其中一个孩子问道。
“palafrén是一种马,”大卫说,“难道不是吗,奥尔尤沙?”
奥尔尤沙点了头。“‘我要骑一匹驯马。’
“国王一言不发,扔下他的新娘,大踏步走了。他走了好远的路,最后来到另一个村子。村民们围拢在他身边,对着他的王冠和锦缎长袍惊奇不已。
“‘瞧,我是这个世界的国王,’渔夫说,‘给我拿吃的来,我饿了。’
“‘我们会拿吃的给你,’村民们回答说,‘可是如果你像你说的那样是国王的话,你的随从们在哪儿呢?’
“‘作为国王,我不需要随从,’渔夫说,‘你没有看见我头上的王冠吗?照我说的去办。给我端上一顿大餐来。’
“这时村民们都开始嘲笑他。大伙儿并没有给他端来一顿大餐,而是敲掉他头上的王冠,扯掉他身上的锦缎长袍,最后他穿着渔夫简陋的装束站在他们面前。‘你是个骗子!’村民们大喊大叫,‘你就是个渔夫!你还没我们好呢!从哪儿来就回哪儿去!’村民们拿木板条儿把他给打跑了。想当国王的渔夫的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
“这个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安娜·玛格达莱娜应声重复道,“很有意思的一个故事,是吧,孩子们?你们认为我们可以从故事中得到什么?”
“我知道。”大卫说,然后冲着他,西蒙,微微斜视一笑,仿佛在说,你看见了吗,我在专校表现多聪明?
“你可能知道,大卫,但那是因为你之前已经看过这个故事,”安娜·玛格达莱娜说,“我们给别的孩子一个机会吧。”
“大象出什么事儿了?”说话的是阿罗约家最小的孩子。
“奥尔尤沙,大象出什么事儿了?”安娜·玛格达莱娜说。
“大象被一股巨大的旋风吹到天上,后来又落回它的森林之家,从那以后,它就幸福地生活在那里。”奥尔尤沙平静地说。
他的眼睛向她的眼睛递去一瞥。他第一次觉得他们之间可能正在发生着什么,在校长纯白如雪的妻子和这位英俊的年轻宿管之间。
“我们能从渔夫的故事中学到什么呢?”安娜·玛格达莱娜又重复了一遍,“渔夫是个好人还是坏人?”
“他是个坏人,”阿罗约家比较小的那位男孩说,“他抽打了大象。”
“他没有抽打大象,是他的新娘抽打大象了。”阿罗约家大些的男孩华金说。
“可是是渔夫让她打的。”
“渔夫是个坏人,因为他很自私,”华金说,“许他许三个愿望时,他只想到自己。他应该想想别人。”
“那我们从渔夫的故事中能得到什么启示呢?”安娜·玛格达莱娜说。
“我们不能自私。”
“大家赞同吗,孩子们?”安娜·玛格达莱娜说,“大家同意华金说这个故事告诫我们不要自私,如果我们太自私,我们最后会被邻居们赶到沙漠里去吗?大卫,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村民们错了。”大卫说。他看看四周,挑战地扬起下巴。
“请解释,”安娜·玛格达莱娜说,“说说你的理由。为什么村民错了?”
“他是国王。他们应该在他面前毕恭毕敬才对。”
从脚跟着地蹲在门口的德米特里那里传来缓缓的鼓掌声。“讲得好,大卫,”德米特里说,“讲得像个大师。”
安娜·玛格达莱娜朝德米特里皱了下眉头。“你没有自己的事要做吗?”她说。
“对雕像要做的事儿吗?那些雕像都是死的,它们每一尊都能照顾好自己。”
“他不是真正的国王,”华金说,他好像慢慢自信起来,“他是个假装国王的渔夫。这点故事讲得很明白。”
“他是国王,”大卫说,“魔仆让他成为国王了。魔仆无所不能。”
两个男孩怒目而视。奥尔尤沙出面干涉了。“我们怎么样才能成为国王?”他问道,“这才是真正的问题,难道不是吗?我们中随便一个人怎么才能成为国王?我们得碰到一个魔仆吗?我们得开膛一条鱼,找到一枚魔戒吗?”
“你首先得成为一个王子,”华金说,“如果你不能首先成为一个王子,就不可能成为国王。”
“你可以,”大卫说,“他有三个愿望,那是他的第三个愿望。魔仆让他成为世界的国王。”
从德米特里那儿再次传来响亮的鼓掌声。安娜·玛格达莱娜没有理他。“那你认为,我们可以从这个故事中得到什么启示,大卫?”她问道。
男孩深深地吸了口气,好像马上就要讲话了,接着又突然摇了摇头。
“什么?”安娜·玛格达莱娜说。
“我不知道。我看不出来。”
“我们该走了,大卫,”他说着站起来,“谢谢你,奥尔尤沙,谢谢你读了故事。谢谢你,夫人。”
这是男孩第一次光临他,西蒙现住的这间拥挤的屋子。他没有做任何评论,只是喝橘汁,吃饼干。后来,在玻利瓦尔如影随形的陪伴下,他们一起出去散步,打探下这个社区。这个社区没有多大意思,只有一条又一条的街,街边是正面很窄的民宅。可是,那是星期五晚上,劳作了一星期的人们下班回家,都好奇地看着这个小男孩和那条长着冷漠的黄眼睛的大狗。
“这是我的地盘,”他,西蒙说,“这是我送邮件的地方,要辐射到附近所有的街道。这个工作并不伟大,但是做一个码头工人,干的也不是伟大的活儿。我们每个人都会找到最适合我们的层次,这就是我的层次。”
他们在一个交叉口站住。玻利瓦尔轻轻地从他们身边走过去,走到公路上。一个高大结实的男人骑着自行车拐了个弯躲过它,然后气愤地朝后看了眼。“玻利瓦尔!”男孩大声喊道。玻利瓦尔懒懒散散地回到他身边。
“玻利瓦尔的做派就像个国王。”他,西蒙说,“它那样子好像遇到过魔仆似的。它觉得每个人都应该在它面前让路。它应该好好想想。也许它的愿望都用光了。或许它的魔仆只不过是股烟。”
“玻利瓦尔是狗中国王。”男孩说。
“做狗中国王也没法让它从被小车撞翻幸免。最终,狗中国王也还是一条狗。”
不管因为什么,男孩已经不是往常那个活泼的性情了。坐在桌边,面对他们的饭菜,土豆泥、肉汁和豆子,他眼皮总垂着。他没有抗议,就溜进自己的沙发床上。
“睡个好觉。”他,西蒙,轻声说,还吻了下他的额头。
“我正变得越来越小——小——小,”男孩用一种低沉而沙哑、似睡非睡的声音说,“我正变得越来越小——小——小,我正在坠落。”
“你放心坠落好了,”他轻声说,“有我在这儿看着你呢。”
“我是鬼魂吗,西蒙?”
“不,你不是鬼魂,你是真人。你是真人,我也是真人。快睡吧。”
早上起来,他好像更有生气了些。“今天我们打算干吗来着?”他说,“我们能去那个湖边吗?我想再去坐着船漂游。”
“今天不行。我们可以等迭戈和斯特凡诺来了去湖边来一次短途旅行,到时我们可以给他们展示下美景。要不看一场足球赛怎么样?我去买份报纸,看看谁在踢。”
“我不想看足球。太乏味了。我们能去博物馆吗?”
“可以啊。可是,你是真的想去参观博物馆还是想看看德米特里?你为什么这样喜欢德米特里?是因为他给你糖果吗?”
“他经常跟我说话。他告诉我许多东西。”
“他给你讲了许多故事?”
“嗯。”
“德米特里是个很孤单的人。他总是找人讲他的故事。真有些可怜。他应该给自己找个女朋友。”
“他爱着安娜·玛格达莱娜。”
“是的,他也这样告诉过我,所以,他告诉过愿意听他说话的任何人。安娜·玛格达莱娜一定觉得很尴尬。”
“他有很多不穿衣服的女人的相片。”
“嗯,这个我不觉得意外。这是孤独的男人常干的事,部分男人。他们会收集漂亮女人的相片,梦想跟她们一起生活的人都是这样。德米特里很孤独,他不知道应该怎么打发孤独,所以,当他不能像条狗那样跟在阿罗约夫人身边时,就看那些相片。我们不能责怪他,但他不该把自己的相片给你看。这样不好,而且如果伊内斯听说了,她会非常生气的。我要跟他说说。他还把这些相片给别的孩子们看吗?”
男孩点点头。
“你还有什么可以告诉我的?你和他经常谈些什么呢?”
“还谈来生。他说他来生要跟安娜·玛格达莱娜一起生活。”
“就这些?”
“他说我可以来生跟他们一起生活。”
“你还有别的什么人?”
“就我。”
“我一定要跟他谈谈。我还会跟安娜·玛格达莱娜谈谈。我对德米特里感觉不舒服。我觉得你不应该这么频繁地跟他见面。快吃早点。”
“德米特里说他有色欲,什么是色欲?”
“色欲是成年人遭受的一种状态,通常是像德米特里这样的成年人,他们一个人待太久,没有妻子或者女朋友。它有点像一种疼痛,比如头痛或者肚子疼。会让他们浮想联翩。会让他们想象很多并不真实的东西。”
“德米特里遭受色欲,是因为玛格达莱娜吗?”
“大卫,安娜·玛格达莱娜是个结了婚的女人。她有自己相爱的丈夫。她可以做德米特里的朋友,但不能爱他。德米特里需要一个因为他本人而爱他的女人,只要他找到一个爱他的人,他的所有悲伤就都会治愈。他就再也用不着看那些相片了,他也用不着告诉每个路人,他多么崇拜楼上的这位女士。但我相信他很感激你听他的故事,感激你做他的好朋友。我相信这对他会有帮助。”
“他跟另一个男孩说,他想自杀。他想拿一颗子弹射进脑袋。”
“哪个男孩?”
“另一个男孩。”
“我不信。那个男孩肯定理解错了。德米特里不会自杀。另外,他没有枪。星期一早晨,我送你去学校,到时我要跟德米特里聊一聊,问他出什么事儿了,我们能帮些什么。也许,如果我们大家去湖边的话,可以邀请德米特里一起去。我们可以这样吗?”
“行。”
“在此之前,我不想让你再私下见德米特里。你明白了吗?你懂我说的意思了吗?”
男孩不说话,拒绝看他的目光。
“大卫,你懂我说的意思了吗?这可是件严肃的事。你不了解德米特里。你不懂他为什么要跟你那么亲密。你不知道他心里会怎么想。”
“他经常哭。我看见过。躲在小房间里哭。”
“什么小房间?”
“放扫帚和杂物的小房间。”
“他跟你说过为什么哭吗?”
“没有。”
“哦,如果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压在我们心上时,痛哭一场,总是有好处。也许德米特里有很沉重的心事,既然他哭过,那说明他的心理负担已经减轻了。我要跟他谈谈。我会发现问题出在哪儿。我要探个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