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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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科医生来晚了一点,因为路上有一番遭遇。他碰见了吉奥根托·加斯特里科尼,被他毕恭毕敬地请去治疗一个受伤的人。他来到奥索身边,给伤口做了第一次包扎。然后,那个强盗远送了他一程,还和他谈到了比萨最著名的几位教授,据强盗说都是他的知交,使医生听了,顿觉耳目一新。

“医生,”神学家和他送别时说,“我十分尊重您,所以就不必再提醒您了,医生应当像听忏悔的神甫那样守口如瓶。”说着,他摆弄了一下长枪的机关,“咱们有幸相遇的地点您也应该忘了。再见,很高兴认识了您。”

高龙芭恳求上校参加尸体解剖。

“您比任何人都更熟悉家兄的枪,”她说道,“您若在场,一定很起作用。再说,此地恶人甚多,如果没有人维护我们的利益,我们的处境便会岌岌可危。”

等到身旁只有莉狄亚小姐时,高龙芭说自己头疼若裂,建议到离村不远的地方散散步。“户外的空气对我有好处。”她说道,“我很久没有呼吸新鲜空气了!”她边走边谈论她哥哥。莉狄亚小姐听得入了神,不知不觉离彼埃特拉纳拉很远了。等她发现时,日色已经西斜,便向高龙芭提议回去。高龙芭知道有一条捷径,据她说,可以少走许多路。于是便离开走着的那条小径,踏上另一条似乎罕有人迹的小道。不久便爬上一个山丘,坡陡路险,她只好一手抓着树枝,一手拉着身后的女伴。经过整整一刻钟艰苦的攀登,她们来到了一块长满香桃木和野草莓树的高地,怪石嵯峨,触目皆是。莉狄亚小姐筋疲力尽,村庄仍杳无踪影,而天色差不多已经全黑了。

“亲爱的高龙芭,”她说道,“您知道吗?我担心咱们迷路了。”

“别害怕,”高龙芭回答道,“继续走吧,跟我来。”

“我可以肯定,您弄错了,村子不可能在这一边。我敢打赌,咱们走的方向正相反。看,这远处的灯火,彼埃特拉纳拉一定在那儿。”

“亲爱的朋友,”高龙芭神情紧张地说道,“您说得对,不过,离这儿两百步……就在这片莽林中……”

“怎么了?”

“家兄就在那里。如果您同意,我便可以看到他,拥抱他了。”

莉狄亚小姐大吃一惊。

“我走出彼埃特拉纳拉村,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高龙芭接着说道,“因为我和您在一起……否则,早有人盯我梢了……离他那么近而不去看他!……您为什么不和我一起来看看我可怜的哥哥呢?他看见您一定非常高兴!”

“可是,高龙芭……我这样做很不合适。”

“我明白。你们这些城里的女士们总是考虑什么合适不合适,我们乡下的妇女只问做得对与不对。”

“但天这么晚了!……令兄对我会怎样想呢?”

“他会想,他的朋友丝毫没有抛弃他,这样他便有勇气去忍受痛苦。”

“可家父一定会非常牵挂……”

“他知道您和我在一起……怎么样,下决心吧……今天早上,您还看他的肖像来着。”高龙芭狡黠地笑了笑,说道。

“不……真的,高龙芭,我不敢……那儿还有强盗……”

“咳,那些强盗又不认识您,有什么关系?您不是还想见见强盗吗?……”

“我的上帝!”

“嗳,小姐,下决心吧。让您一个人在这儿,我可办不到;谁也不知道会出什么事。咱们去看看奥索吧,要不就一齐回村……以后我再去看家兄……天知道什么时候……也许永远也见不到了……”

“您说什么,高龙芭?……好吧!咱们去!不过只看一分钟,完了立即回来。”

高龙芭紧紧握着她的手,也不回答,抬腿就走,其行之快,莉狄亚小姐几乎跟不上。幸亏高龙芭不一会儿便停了下来,对她说:“先通知他们一下然后再往前去吧,否则咱们没准会吃枪子儿的。”说完,高龙芭把手指放到嘴里,吹了一声呼哨,不久便听见一声犬吠,绿林好汉们的这个前卫哨兵立即出现了。原来是我们的老相识小狗布鲁斯科,它马上认出了高龙芭,自告奋勇地给她头前带路。在莽林的小径上走了九曲十八弯以后,两个全副武装的人向她们迎了上来。

“是您吗,布兰多拉契奥?”高龙芭问道,“我哥哥在哪儿?”

“在那儿!”强盗说道,“不过,你们脚步轻点,他正睡着哩。他出事以来第一次睡着。上帝真了不起!今日方知,魔鬼能去的地方,女人也能去。”

两位姑娘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只见有一堆火!为谨慎起见,周围用石头垒了一堵矮墙好挡着火光。奥索就躺在火旁的一堆干草上,身上盖着一件大衣。他脸色煞白,呼吸困难。高龙芭在他身旁坐下,双手合十,默默地注视着他,似乎正在暗暗祈祷。莉狄亚小姐用手帕捂着脸,紧靠着高龙芭,但不时地抬起头,从高龙芭身后看看受伤的人。这样过了一刻钟,谁也没有说话。神学家打了一个手势,布兰多拉契奥便和他一起钻进莽林。莉狄亚小姐大大舒了一口气,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强盗们的大胡子和身上的装束地方色彩太浓了。

奥索终于动了一下。高龙芭立即俯下身躯,拥抱了他好几次,不断地问他伤口怎么样,疼不疼,需要些什么。奥索回答说,自己感觉很好,然后问她纳维尔小姐是否仍在彼埃特拉纳拉,有否给自己写信。高龙芭弯着腰,把纳维尔小姐整个儿遮住了,由于天黑,即使看见也很难认得出来。高龙芭拉着纳维尔小姐一只手,另一只手则轻轻地托着伤者的头。

“没有,哥哥,她没有信托我带给您……可是您总想着纳维尔小姐,难道您很爱她?”

“当然爱她了,高龙芭!……不过,她……她现在也许看不起我了!”

这时候,纳维尔小姐一使劲,想把手抽回来,但是不容易挣脱高龙芭的掌握。高龙芭的手虽然纤小,也很好看,但力量之大,上文早已显示过了。

“您表现这样出色,能看不起您!”高龙芭大声说道,“正相反,她说了您许多好话……噢,奥索,关于她,我有很多事要告诉您哩。”

纳维尔小姐的手老想缩回去,但高龙芭把它越来越拉近奥索。

“可是不管怎样,”奥索说道,“为什么不给我复信呢?……只要写上一行,我就心满意足了。”

高龙芭把纳维尔小姐的手越拉越近,终于把它放在哥哥的手里。然后突然撒开,哈哈大笑道:“奥索,当心别说莉狄亚小姐的坏话,她完全听得懂科西嘉语。”

莉狄亚小姐立即把手抽回来,喃喃地说了几句无法听清的话。奥索以为自己在做梦。

“您在这儿,纳维尔小姐!我的上帝!您怎么敢?啊!您真使我感到幸福!”说着,他困难地支起身子,想靠近她一点。

“我陪令妹来,”莉狄亚小姐说道,“好使别人不怀疑她要去什么地方……再说,我也想……弄清楚……哎呀!您在这儿多不舒服啊!”

高龙芭坐在奥索身后,小心翼翼地扶着他,把他的头放在自己的膝上,用手臂搂着他的脖子,并示意叫莉狄亚小姐过来。“靠近点!再近点!”她说道,“别让病人大声说话。”莉狄亚小姐还在犹豫,高龙芭便抓住她的手,要她坐过来,使她的连衣裙碰到了奥索的身体,而她那只被高龙芭一直拿着的手也搭到了奥索的肩膀上。

“这样他就很舒服了,”高龙芭快活地说道,“奥索,在这样一个美丽的夜晚,躺在莽林的帐篷里,不是挺不错的吗?”

“噢,那当然!”奥索说道,“这美景良宵,我永远也忘不了!”

“您一定很痛苦!”纳维尔小姐说道。

“我再也不感到痛苦了。”奥索说道,“我真愿意死在这里。”说着,他的手逐渐往莉狄亚小姐那只始终被高龙芭攥着的手挪过去。

“德拉·雷比亚先生,我们一定要把您送到另一个地方,好好护理。”莉狄亚小姐说道,“现在看到了您躺得这样不舒服……就在露天里……我连觉也睡不着了。”

“如果我不是怕碰见您,纳维尔小姐,我早就想办法回彼埃特拉纳拉村自首去了。”

“嗳!奥索,您为什么怕碰见她呢?”高龙芭问道。

“因为我没有听您的话,纳维尔小姐……所以现在没脸见您。”

“莉狄亚小姐,您知道吗?家兄对您百依百顺,今后我可不许他见您了。”高龙芭大笑着说道。

“我希望这个不幸的事件会得到澄清,您很快就会没事……”纳维尔小姐说道,“如果我们走的时候,我能知道对您有公平的判决,承认您不仅勇敢而且正直,那我就心满意足了。”

“您走?纳维尔小姐!请您先别说这样的话。”

“有什么办法呢?……家父不能老打猎啊……他想走了。”

奥索的手本来已碰到莉狄亚小姐的手,听见这句话,颓然把手放了下来。一时间,谁也没有吭声。

“得了!”高龙芭说道,“我们不会让你们这么快就走的。在彼埃特拉纳拉,我们还有许多东西要给你们看……再说,您答应过给我画像,可现在还没有开始画……我也答应过给您做一支有七十五段歌词的‘小夜曲’……还有……咦,布鲁斯科为什么嗥起来了?……布兰多拉契奥跟着它跑去了……咱们去看看什么事。”

她陡地站了起来,很不客气地把奥索的头放在纳维尔小姐的膝上,向强盗们奔了过去。

纳维尔小姐突然发现自己在莽林深处面对面地扶着一位英俊的青年男子,心里颇有点惊讶而不知所措,因为如果猛地把身子抽回来,她担心会把奥索弄疼了。但奥索自动离开了他妹妹刚给他准备的软垫,用右臂支撑着坐了起来:“这样说,您很快就要走了,莉狄亚小姐?我从来没想过您在这个倒霉的地方会多住些日子……可是……自从您到了这里,我一想到要和您说再见,心里便百倍地难受……我是一个可怜的中尉……没有前途……现在还成了逃亡犯……莉狄亚小姐,真不是向您表示爱意的时候……可是能对您表白,这也许是唯一的一次了。现在我把憋在心里的话说出来,似乎觉得好受一点了。”

莉狄亚小姐把头转了过去,仿佛黑夜还不足以掩盖她脸上的红晕。“德拉·雷比亚先生,”她的声音有点发抖,“我怎么会到这儿来呢,如果……”说着,她把那件埃及吉祥物放在奥索手里。然后竭力使劲,恢复平时那种开玩笑的口吻:“奥索先生,您这样说可不好……在莽林之中,周围还有您的那帮好汉,您知道,我是绝不敢生您的气的。”

奥索身子一动,想吻一下把吉祥物还给他的那只手。莉狄亚小姐缩手缩得快了点,奥索失去了平衡,身体倒在受伤的胳臂上,不禁痛苦地呻吟起来。

“我的朋友,您弄疼了吧!”莉狄亚小姐叫了一声,连忙去扶他,“怪我不好,请您原谅……”他们低声地谈了一会儿,彼此靠得很近。高龙芭急匆匆地跑回来,发觉他们的姿势仍然和她离开时一样。

“巡逻队来了!”她大叫道,“奥索,想法站起来走,我来扶您。”

“别管我,”奥索说,“叫强盗快逃……让他们抓我好了,没什么大不了。把莉狄亚小姐带走,看在上帝分上,别叫人看见她在这里!”

“我不会扔下您的,”布兰多拉契奥接着高龙芭的话说,“巡逻队队长的教父就是巴里契尼律师。他不会逮捕您而是会把您杀了,然后说不是故意的。”

奥索挣扎着站起来,还走了几步,但很快便停下了。“我走不了,”他说道,“你们快逃吧。再见了,纳维尔小姐,把您的手给我,再见!”

“我们不能把您扔下!”两位姑娘齐声叫道。

“如果您不能走,”布兰多拉契奥说道,“我就背您。来吧,我的中尉,勇敢点。从那边,后面的山沟里跑还来得及。神甫先生会挡他们一阵的。”

“不,你们别管我,”奥索说着躺倒在地。“看上帝分上,高龙芭,快把纳维尔小姐带走!”

“高龙芭小姐,您有劲,”布兰多拉契奥说道,“您抓住他的肩膀,我呢,我攥住他的脚;好,往前,走!”

不管奥索如何不干,他们仍然抬着他向前急行,莉狄亚小姐跟在后面,吓得要命。突然一声枪响,紧接着有人回了五六枪。莉狄亚小姐大叫了一声,布兰多拉契奥骂了一句,但却加快了脚步,高龙芭随着他也拔腿就跑,穿过莽林,一任树枝抽打她的脸庞或者划破她的连衣裙,她也毫不理会。

“弯下腰,弯下腰,亲爱的,”她对女伴说道,“枪弹会打中您的。”就这样,大家一口气跑了五百步左右。忽然间,布兰多拉契奥说他坚持不住了。不管高龙芭如何鼓励和责备,他身子一歪便躺倒在地。

“纳维尔小姐在哪儿?”奥索问道。

莉狄亚小姐被枪声吓坏了。莽林深邃,她处处受阻,很快便和他们走散了,只剩下孤身一人,不禁心惊胆战。

“她落在后面了,”布兰多拉契奥说道,“不过,她丢不了,女人总会找得着路。您听听,奥斯·安东,神甫用您的枪打得多欢。可惜,一点也看不见,黑夜里开枪,彼此造成不了多大伤亡。”

“嘘!”高龙芭叫道,“我听见马跑的声音,咱们得救了。”

果然是一匹在莽林中吃草的马,受到枪声的惊吓,正往他们这边跑。

“咱们得救了!”布兰多拉契奥也喊了一句。说着便向马奔去,一把抓住鬃毛,将一个绳结塞在马嘴里权当笼头。他这些动作在高龙芭协助下不消一会便完成了。“现在,咱们通知一下神甫吧。”他说道。——他打了两声呼哨,远处一声哨音回应了这个信号。那支曼顿长枪的大嗓门也不响了。于是,布兰多拉契奥跃上马背,高龙芭把她哥哥横放在强盗的前面。布兰多拉契奥一手紧紧抱着奥索,另一只手挽住缰绳。那马尽管驮着两个人,但肚子上猛挨了两脚,便矫健地往前一冲,奔下陡峭的山岗,只有科西嘉的马才能如此,要是别处的马,早已摔得粉身碎骨了。

高龙芭转身往回走,一路拼命大喊纳维尔小姐,但没有半点回应。她不分东南西北地走了一会儿,想找到原来走过的那条路,却在一条小径上遇见了两个巡逻兵。他们大喊一声:“谁?”

“喂!先生们,”高龙芭以嘲讽的口吻说道,“打得真热闹。死了几个呀?”

“您跟强盗在一起,”一个士兵说道,“得跟我们走一趟。”

“没问题,”她回答道,“不过我有一位女伴在这儿,咱们得先找到她。”

“您那位女伴已经被捕,您就和她一块蹲监牢吧。”

“蹲监牢?咱们走着瞧吧,不过得把我带到她那儿再说。”

巡逻队于是把她带到强盗们的营地,然后收拾一下战利品,像奥索盖的大衣、一口旧锅和一个装满水的陶罐。纳维尔小姐也在那里,原来她遇见了巡逻队,吓个半死。问她有关强盗的数目和逃跑的方向等问题,她都不回答,只是一个劲儿地掉眼泪。

高龙芭扑到她的怀里,在她耳旁低声地说:“他们逃脱了。”然后对巡逻队的队长说:“先生,您看到了,小姐根本不懂您问她的问题。让我们回村吧,家里等我们该等急了。”

“会带你们回村的,比您想的还早,我的小妞,”队长说道,“你们还要交代,这种时候在莽林里和刚才逃走的强盗们在一起干什么。真不知道这些坏蛋使用什么魔法,总能迷惑女人,因为哪里有强盗,哪里就准能找到漂亮的小妞。”

“队长先生,您嘴甜舌滑,”高龙芭说道,“但说话注意一点没有坏处。这位小姐是省长的亲戚,不应该和她开玩笑。”

“省长的亲戚!”一个巡逻兵对他的头头说道,“不错,还戴着帽子哩。”

“帽子又怎样,”队长说道,“她们两个都和神甫在一起,而神甫是当地最会勾引女人的傢伙。我的职责是把她们带走。再说,咱们在这里没有别的事了。该死的下士托平……那个法国醉鬼在我还没把莽林包围起来就过早暴露了……要不是他,咱们非把他们一网打尽不可。”

“你们一共是七个人?”高龙芭问道,“先生们,你们知道吗?万一波利家三兄弟刚比尼、萨罗齐和泰奥多尔[79]在圣克里斯蒂娜十字架那儿与布兰多拉契奥和神甫会合在一起,就够你们麻烦的。如果你们不得不和‘原野司令官’[80]谈谈,我可不愿意在场。子弹在夜里是不长眼睛的。”

想到可能和高龙芭所说的那股悍匪遭遇,巡逻兵们似乎都有点发怵。队长一面大骂下士托平那个法国畜生,一面下令撤退。于是他那小队人马带着缴获的大衣和锅子向彼埃特拉纳拉村进发。至于那个瓦罐,则被一脚踢碎了事。一个巡逻兵想挽莉狄亚小姐的胳臂,高龙芭立即把他推开,说道:“谁也不许碰她!你们以为我们还想跑吗?喂,莉狄亚,亲爱的,靠在我身上走,别像孩子那样哭。这是场冒险,但结局坏不了。半小时后,咱们就能吃晚饭了。我可是饿坏了。”

“别人对我会有什么想法呢?”纳维尔小姐低声说道。

“别人会认为您在莽林中迷了路,仅此而已。”

“省长会怎么说呢?……尤其是家父会怎么说呢?”

“省长?……您就叫他管自己的省衙门吧。令尊吗?……从您和奥索谈话的态度看,我认为您准有什么事要告诉令尊。”

莉狄亚小姐捏了她的胳臂一下,没有回答。

“家兄很值得疼爱是吗?”高龙芭凑到她耳边低声说道,“您不是有点爱他吗?”

“唉!高龙芭,”纳维尔小姐回答道,她尽管不好意思,但还是忍不住笑了,“我,我那么信任您,您还让我上当!”

高龙芭用胳臂搂住她的腰,亲了亲她的前额,低声说道:“我的好妹妹,您能原谅我吗?”

“不原谅也不行呀,好厉害的姐姐。”莉狄亚小姐还了她一吻,说道。

省长和皇家检察官住在彼埃特拉纳拉的副村长家里。上校忧心忡忡,惦记着女儿,已经第二十次来向他们打听消息了。突然间,一个被队长派来报信的巡逻兵前来向他们报告,小队与强盗遭遇,激战了一场,双方没有伤亡,只缴获了一个锅子、一件大衣和两个姑娘,据他说,这两个姑娘不是强盗的情妇,便是他们的眼线。报告完毕,两个女俘接着便被巡逻队押送了回来。可以想象当时的情形,高龙芭洋洋得意,她的女伴满面羞惭,省长感到事出意外,而上校则又惊又喜。皇家检察官故意恶作剧,把莉狄亚小姐一直盘问到不知所措为止。

“我认为所有人都可以释放,”省长说道,“两位小姐出去散步,这是最自然不过的事,因为天气晴朗。她们偶然遇见了一个可爱而受了伤的青年,这也是很自然的。”接着,他把高龙芭拉到一旁,说道:“小姐,您可以告诉令兄,他的案子大有转机,比我希望的还要好。验尸报告和上校的证词都说明,他只是还击,而且是孤身迎战。一切都会解决的,但是他必须尽快离开莽林,出来自首。”

上校父女和高龙芭坐下来吃晚饭时,饭已很凉了,时间也快到十一点了。高龙芭吃得津津有味,把省长、皇家检察官和巡逻队都揶揄了一番。上校只是吃,一句话也不说,眼睛一直看着女儿。莉狄亚小姐低头吃饭,不敢抬起眼睛。终于上校用温柔而严肃的口吻开了腔。

“莉狄亚,”他用英语说道,“那么说,你和德拉·雷比亚订婚了?”

“是的,父亲,从今天开始。”她满脸绯红,但声音坚决地回答道。

接着,她抬起眼睛,看见父亲脸上丝毫没有责怪之意,便扑到父亲怀里,拥抱父亲,有教养的千金小姐在类似情况下,表现大抵如此。

“好极了,”上校说道,“他是个好青年,可是,当然,咱们将来不会住在他这个鬼地方!否则我就不同意。”

“我不懂英语,”高龙芭在一旁非常好奇地看着他们,说道,“但我敢打赌,我猜到了你们在说什么。”

“我们在说,要带您到爱尔兰去旅行。”

“好极了,那我就成为高龙芭小姑了。上校,说好了?咱们拍拍手,一言为定怎样?”

“在这种情况下,要拥抱才对。”


十八二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