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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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是暂时分手，离别总有点庄严肃穆的气氛。奥索和妹妹要一清早动身，所以头天晚上便向莉狄亚小姐告别，因为他不想莉狄亚小姐为他而破例改变睡懒觉的习惯。他们告别时既冷淡又严肃。自从他们在海边谈话以后，莉狄亚小姐生怕对奥索表示得过分关心，而奥索心里也对她的嘲讽，尤其是她满不在乎的口吻耿耿于怀。有一阵子，他在这位英国姑娘的态度当中，似乎发现了一种油然而生的情意。现在，她开的玩笑使他嗒然若丧，心里想，自己在她眼里不过是个普通朋友，很快便会被她忘掉。因此，当他早上和上校坐着喝咖啡时，看见莉狄亚小姐走进来，后面跟着他的妹妹，心里不禁大为惊讶。莉狄亚小姐五点就起来了，对一位英国女士，尤其是对纳维尔小姐来说，真不容易，使奥索颇感欣慰。

“那么早就惊动您，真不好意思。”奥索说道，“一定是舍妹不顾我的嘱咐，把您弄醒了，您心里一定在骂我们，可能希望我已经‘被吊死’了吧？”

“毫无此意，”莉狄亚小姐说话的声音很低，而且用的是意大利语，显然不想让她父亲听见，“我昨天不过无心开了几句玩笑，您便恼了。我不想您带着对我不好的印象离开。你们这些科西嘉人真可怕！那么，再见吧，希望不久以后能再度相逢。”她说着向奥索伸出了手。

奥索没有回答，只是叹了口气。高龙芭走过来，把他领到窗前，给他看她藏在美纱罗下的一件东西，低声和他说了一会儿。

“小姐，”奥索向纳维尔小姐说道，“舍妹想送给您一件很特别的礼物。我们科西嘉人没有什么好东西相赠……除了我们的情意……那是时间所磨灭不了的。舍妹跟我说，您看见过这把匕首，觉得很稀奇。这是家传的一件古董。很可能是从前那些班长中的一位腰中悬挂之物。说起来，也亏得这些班长我才有幸认识您。高龙芭认为这匕首非常珍贵，要求我允许把它送给您，而我却不知道应否同意，因为我担心您会笑话我们。”

“这把匕首很漂亮，”莉狄亚小姐说道，“不过，是府上家传的兵器，我不能接受。”

“这并非家父的匕首，”高龙芭连忙大声说道，“它是国王泰奥多尔[47]赐给家母一位先人的。如果小姐愿意收下，我们会感到很高兴。”

“瞧，莉狄亚小姐，”奥索说道，“别看不起一位国王的匕首啊。”

对一位收藏家来说，国王泰奥多尔的遗物比任何最英明神武之君的遗物都要宝贵万倍。这种诱惑实在太大，莉狄亚小姐似乎已经看到了将这件武器摆在圣詹姆士广场她家里的一张釉漆桌上所产生的效果。“可是，”她拿着匕首想接受又有点犹豫，笑容满面地对高龙芭说道，“亲爱的高龙芭小姐……我不能……也不敢让您这样不带武器就走。”

“我有哥哥在一起，”高龙芭自豪地说道，“而且还有令尊送给我们的那支好枪。奥索，您上子弹了吗？”

纳维尔小姐收下了匕首。高龙芭为了祛除将刀剑等武器送给朋友的不吉利，要了一个苏，算是卖的。

最后，该动身了。奥索再一次握莉狄亚小姐的手。高龙芭则拥抱她，然后，把朱唇伸给上校。上校对科西嘉这种礼节惊叹不已。莉狄亚小姐从客厅的窗口眼看兄妹二人上了马。高龙芭眼里闪耀着她从未注意到的既快活又狡黠的光芒。这个高大、健壮的少女狂热地抱着野蛮人的荣誉观念，骄傲地高扬着头，弯弯的双唇带着嘲弄的微笑，领着这个武装的青年，似乎正踏上悲壮的征途，使莉狄亚小姐想起了奥索的担心，仿佛看见他正被克星引去，必临没顶之灾。奥索已经上马，抬头望见了她。也许猜到她的想法，也许为了最后一次向她道别，奥索拿起用绳子穿着的埃及指环，举向唇边。莉狄亚小姐满脸绯红地离开了窗口，但几乎立刻又回到窗前，只见两个科西嘉人骑着他们矮小的马匹，纵辔向群山急驰而去。半个小时以后，上校用望远镜指给她看，两人正沿着海湾深处飞奔。她看见奥索频频向城里回首，终于消失在当时还是沼泽今天已成秀丽苗圃的地方后面不见了。

莉狄亚小姐照了照镜子，发现自己脸色很白。

“这个年轻人对我该有什么想法呢？”她说道，“而我对他又怎么看呢？我为什么要想这个？……只不过是一个路上相识的人！……我到科西嘉来做什么？……噢，我并不爱他……不爱，不爱；再说，这是不可能的……还有高龙芭……我做一名身带一把大匕首的……挽歌女的嫂子！”她发觉自己手里正拿着泰奥多尔国王的匕首，便立即把它扔在梳妆台上，“高龙芭在伦敦阿尔马克大厅[48]跳舞！……我的上帝，简直是够新奇的！[49]……也许还会风行一时……奥索爱我，这我相信……他是个小说中的英雄，但冒险生涯却被我遏止住了……不过，他真的想按科西嘉的方式为父报仇吗？……他本是个介乎康拉德[50]和风流公子之间的人物……现在却让我改造成一个地地道道的风流公子，一个科西嘉打扮的风流公子了！……”

她躺到床上，想睡觉，但怎么也睡不着。至于她怎样自言自语，反复上百次地说，德拉·雷比亚先生过去、现在和将来和她都没有任何关系等等，我就不详述了。

七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