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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早上6点开始,琳妮就把车停在了马孔市皮莱特街8号乙的对面。三个小时的车程,一夜不眠,颈部和关节在隐隐作痛。她昏昏欲睡,只要一垂下眼皮,眼前就有闪电划过:格雷戈里·焦尔达诺紫色的眼睛和血迹斑斑的前额,尖叫着、乞求着,在后备箱里写下“她还活着”;还有朱利安不知所措的脸,那个喜欢放风筝并送她一百零一朵白玫瑰的爱人朱利安;可同样是这个朱利安,常常指责她小说中的暴力和黑暗……几乎打死他的囚犯,用肮脏的刑具压碎对方的脚骨。一旦被这种机器折磨,谁都无法再逃跑。
一阵脚步声猛地砸在车旁的人行道上,让她从昏睡中惊醒。绝不能屈服于睡眠的诱惑。她再次将目光锁定在大楼的出口,观察着可能出现在那里的居民。今天是12月22日星期五,学校放假前的最后一天。罗克珊’布拉克特,一个十七岁的高中生,她一定会出现的。
琳妮再次想起了丈夫,想起自己向他透露的关于萨拉的死,以及她如何把所有的疑问留给了他。他很快就会回到别墅的;这对她来说简直是一场灾难。他会要求她解释女儿的失踪,以及关于让松和过去四年的经历;他会在房间里发现
她的行李箱,意识到他们已经不住在一起了。她要如何向他解释这一切呢?
一切都自有安排。她宁愿不去想了,而是把注意力集中在那座建筑上。几个穿着冬装的剪影走了出来,帽子、手套、围住鼻子的围巾。琳妮尽力专注于每张脸和所有面部表情。她没有太多关于罗克珊的信息,只有一篇扫描出来的文章。
第一次,她还以为自己找到了,急忙从车上跳下来,一把抓住一个长发少女的胳膊;女孩还以为她是个疯子。她重新把自己锁进车里,神经高度紧张:必须让自己冷静下来,最重要的是,不能吓到对方。她必须格外谨慎。
早上7点22分,一个瘦弱的身影匆匆走上人行道,肩上挎着一个背包,一头黑发从蓝色的帽子下探出来,蔓延到后颈和过膝大衣的领子上。实在看不清脸,但琳妮不想放过这次机会。她小心翼翼地快走了几步,超过目标,然后靠过去开口道:
“罗克珊·布拉克特?”
女孩偏过头,没有停下脚步。琳妮有些紧张:罗克珊非常漂亮,有着和女儿一样罕见的蓝眼睛,深邃,像两颗杏仁。她甚至仿佛看到了一个没有染黑头发的金发女孩。有那么一瞬囘,她很好奇,这样一个少女为什么非要把头发染成黑色呢?
“你是?”
小说家凑到她身边。琳妮穿着一件黑色外套,头上戴着一顶黑帽子(遮住所有头发),围着围巾。必须尽可能地不暴露身份,并且权衡说出的每一句话。
“我在希望轨迹协会工作,我想你知道吧?”
罗克珊放慢脚步。
“是的,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女孩对琳妮充满戒心。考虑到时间和地点,这也正常。
“不,不,没问题,我知道,现在还早,是我突然出现的,但是我只有一个小问题,不会耽误你太久的。这个月初,当地的一本杂志发表了一篇文章。(琳妮从口袋里拿出打印纸递给她。)你出现在了上面,我……”
“这是什么?让我走好吗?”
女孩加快了脚步。琳妮紧紧地跟着她。
“之前有人给你看过这个吧?一个黑头发男人,四十岁左右,身高一米八?”
“是的,一个怪胎,那家伙差点和我父亲打起来。”
所以,朱利安来过。这个女孩一定可以给她想要的答案,就在此时此地。琳妮不假思索地从钱包里取出一张50欧元的钞票,放在罗克珊的手上。不太体面,但很有效。
“能再解释一下吗?”
女孩犹豫着,把钞票塞进口袋。
“不是上周末,应该是上上个周末,我在我父亲家。周六早上,我们一起购物回来。那个黑头发的人,就是你说的那个男人,正在屋外等着,看上去有些紧张。看到我们走近后,他就过来想和我说话。我父亲问他想干什么,那家伙就像你一样拿出了这篇文章,问我是从哪里拿到帽子的那
顶帽子。”
她指着打印纸,穿过一条马路。琳妮紧跟在后面。
“你是怎么回答他的?”
“没有回答。我父亲挡住了他,让我进屋,我就进去了。他们说话时嗓门很大,差点打起来。吵了一两分钟后,那家伙就离开了。”
“你再也没见过他吗?”
“没有。我根本不认识他,我父亲说他是个疯子。我们后来也没再谈起他。”
琳妮的大脑在飞速运转:朱利安不可能轻易放弃的,那不是他的性格,他一定在某个时候又回到了这里。
“你说你和你父亲一起过周末。你的父母不在一起吗?”
“他们离婚有一段时间了。我父亲住在里昂郊区的埃库里。我母亲搬到了这里,她是我的监护人。我不是经常能见到我父亲,因为……”
“……因为什么?”
罗克珊抿着嘴唇,转移了话题:
“新年时我会去他家的。但他最近可能有什么事,一个电话都没有,杳无音信。他肯定觉得只要给我钱就足够了。”
女孩把鼻子埋进围巾下面。琳妮的脑海里立刻亮起了红灯。
“里昂郊区……布拉克特,这是你父亲的姓吗?”
罗克珊一脸狐疑,吸了吸鼻子。
“不,我平时用我母亲的姓。我真正的姓氏是焦尔达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