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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的松树无边无际地升起,这是一支真正的暗影大军,沉默而阴险地锚定在雪地上。灰色缄默的地壳扼杀了所有的生命、活力和希望。没有动物,没有树叶的沙沙声,只有雪块,偶尔在这里或那里的树枝上跌落,摔得粉碎。森林不断地用同一种声音发出痛苦的呻吟,仿佛被一只木偶般的大手扭动着躯干,承受着百般的折磨。

维克已经开启了智能手机上的GPS,他气喘吁吁地穿过迷宫,三天没刮的胡子粘连着半透明的水晶。大雪吞噬着他,一再把他撞倒——和同事们一样,他没有穿雪地靴。远处,一道黑色的锯齿状窗帘像腭骨一样张开着:贝勒多讷山的群峰此刻更显得专横跋扈。在他身后,瓦迪姆、曼扎托、两名救护人员和一名提着沉重急救箱的医生,正奋力地在雪地里前进。寒冷渗入他们的喉咙深处,冻结了氧气,灼伤了肺部。在大家忧心忡忡的目光中,手电筒的光划破黑夜,露出鬼鬼祟祟的洞口、危险的岩石和坚硬得像木头般的雪堆。世界快要被冻僵了。

曼扎托率先打破沉默。

“还有多远?”

“大约……五百米。”

警队的车正停在一公里外的省道边缘。虽然目的地距离格勒诺布尔仅一个小时的路程,但最后只有一条古老的徒步小径能通向那里,无法驾车抵达。斜坡刮擦着大腿,树根仿佛巨大的蜘蛛紧贴着冰冻的土地。维克的裤子和鞋子已经湿透了,双脚冻成了冰,但他似乎充满无限的力量。阿波琳是一名战士,虽然双目失明,但却拥有着旺盛的生命力。尽管德尔皮埃尔下了最后通牒,可她依然可能还活着。维克祈祷她活着。

燃烧的肌肉传来阵阵刺痛,维克却依然记得自己在剥皮者的最后一封信里破译出的每一个字。那封信传达了一个可怕的信息:

他们迟早会抓住我的,几天之内。可他们什么都不知道,正如承诺的那样,我会带走我们的秘密。莫里亚蒂永远消失了。毫无疑问,这是为了实现他一直夸夸其谈的高明的圈套。在所有人的眼中,这是最美丽的消失。他是一个真正的魔术师,抓住最后一次机会大放光彩。阿波琳·里纳。小盲女。只属于我的骄傲。上锁的废弃小屋,靠近拉费里耶尔的大瓦卢瓦尔河,北纬45.17.32.7,东经6.06.50.8。她还能再活个五六天,一星期之后再告诉警察,就让她死在他们的怀里吧。再见了,老伙计。

五八天从刖一天或前一天的前一天算起吗?维克拼尽全力跨过障碍物,紧紧抓住树枝。他必须救她,让她活着,为了自己,为了同事,为了他的女儿:在一个连一丝希望都可能会破灭的世界里,人要如何活下去?如果阿波琳死了,一切都将陷入黑暗,没有回头的可能。维克将再也无法忍受这个世界。

他们终于来到一处平坦的空地,花岗岩大熔炉的中央,与黑色山脉接近得令人窒息。在手电筒的光束下,一座黑色的小屋浮现在星空下,屋顶仿佛微微倾斜的石嘴,看起来像来自另一个时代的建筑。四周一尘不染,洁白的雪地上没有一个脚印。男人们气喘吁吁地靠近,外套下大汗淋漓。小屋的所有出口都已被钉板封死,在这样一个古老的避难所里,等待阿波琳的注定是无数个漫长的黑夜。

男人们扑向封住大门的钉板,在三个人的共同努力下,钉子终于被撬开,门框开始发出吱嘎声。一旦有了足够的空间,维克率先挤了进去,手里拿着手枪和手电筒。一股混合着防腐剂味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他迅速环顾这间破旧的石屋,地板上散落着瓷砖、木板、玻璃碎片。手电筒的光束最后冻结在了房间右角地板上的一个床垫上。

当光照亮一具裹着厚毯子的肉体时,维克的心猛地一沉。落在灰色羊毛上的残臂被厚厚的绷带包裹着,末端已经发黑,泛着红黄色种因处理不当导致伤口化脓的典型特征。旁边的墙上挂着两个半透明的小塑料袋,通过导管与残臂相连。袋子是空的。

维克不假思索地扑向一动不动的阿波琳。她脸色惨白,面颊严重凹陷,粉红色的嘴唇仿佛被冻住一般,双眼迷失在虚无中,呆滞的瞳孔上蒙着一层半透明的纱。众人的出现并没有引起她的任何反应。维克轻轻摇晃着她,嘴里喊着:“阿波琳!阿波琳!”当医生命令他让出空间时,他后退了一步。曼扎托一直站在后面,胸口在凝结的云雾中起伏着,脸上流露出愤怒和无奈。德尔皮埃尔曾给阿波琳喂过食,甚至用装满药物的塑料袋缓解疼痛,用温暖的厚毯子裹住身体,以免她过快地死去;而所有这一切都只是为了更加伤害他们——伤害警察,仿佛他们承受的伤害还不够多似的。

医生专注地盯着阿波琳。他脱下带衬里的手套,在颈动脉上寻找脉搏。没有。他咬紧牙关:也许阿波琳只是太虚弱了?瞳孔反射测试是不可能的。于是他从包里拿出听诊器,掀开毯子,露出阿波琳裸露的胸部,将耳挂尖端放进自己的耳朵,把听诊头紧贴在脆弱的躯干上靠近心脏的那侧。

一道火花从他眼中掠过。

“还有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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