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美丽城与金发女孩
早晨美丽城里的两台电梯忙碌地升降着，把一些衣冠楚楚的男人和穿流行色的女孩子送到城市的上空，把他们送到云端里的办公室，这些习惯了高高在上的年轻而知识化的一代人，他们夹着黑色或棕色的公文包，穿着这个夏季流行的天蓝色西装套裙和坡跟皮凉鞋，错落有致地站在电梯里，以德尔斯公司的营销主管萧小姐为代表的美丽城白领，以他们的文化、教养、个人风度甚至化妆术征服了一个人的目光，当萧小姐他们安静地仰望着电梯的红色指示信号时，金发女孩却在打量萧小姐自然的看似未经修理的发型，打量她的雍容华贵的直筒裙，蒲公英遇见牡丹一般会自叹弗如，金发女孩缩在电梯一角，把超短牛仔裙向下面拽了一点，让裙沿遮住大腿，可牛仔裙天生是短的，金发女孩的两个圆鼓鼓的膝盖和小部分大腿仍然暴露在外面，如果有人专事比较女孩子们的腿，金发女孩所忧虑的问题便暴露出来了，可是电梯里的这一代人与火车站出站口的那批人不一样，谁也没有在意金发女孩过于裸露的穿着，倒是金发女孩目光有点肆无忌惮，她不仅偷偷地研究了萧小姐的薄型丝袜，而且差点像一个不正经的男人那样，从萧小姐上衣的袖管里偷窥人家有没有把腋毛剃了，幸亏萧小姐对于别人的目光是很留意的，她整理随身听耳机的动作也很短暂，小姐你到几楼？她向金发女孩莞尔一笑，说，这是十九楼，再上去就没有公司了。
萧小姐的提醒让金发女孩慌张地向电梯门那里挤出去，我到十九楼，金发女孩一跳跳出了电梯，对萧小姐说，你们这里，有没有招聘新员工的？
我们公司不招聘。萧小姐说，你看到哪家公司登招聘广告就上哪儿去，你什么专业的？
金发女孩一时答不上来。我没有专业，她站在电梯口向德尔斯公司的办公区张望着，你们是什么专业？办公室这么干净？她说，我是跳舞的，我是一个——舞蹈员。
哪一类的舞蹈？萧小姐对舞蹈是懂行的，也是有兴趣的，芭蕾？民族舞？现代舞？她打量着金发小姐的身材和腿，微笑了一下，你不会是跳芭蕾的，我肯定，看你的身材比例，看你的骨骼，也不像跳民族舞的，你大概是跳国标的吧。
萧小姐在舞蹈领域的知识让金发女孩感到窒息，可出于自尊自强的天性，她还是傲慢地说，我哪种舞都会跳一点，芭蕾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但萧小姐对于金发女孩已经是心中有数了，她带着一点歉意说，会跳舞恐怕不算什么专业技能的，你不该上这儿，去顺——萧小姐说到这儿所有的热情便烟消云散了，顺风街这个地名只说了一个字，她就放弃了。她从金发女孩的眼神里看见一种戒备和敌意，很明显这个来自外地的金发女孩与她一样对顺风街抱着相似的偏见，那就算了嘛，不关我什么事。萧小姐于是耸了耸肩，做了一个爱莫能助的手势，她向她的公司走去的时候，听见后面的金发女孩惊慌地叫了一声，小姐，麻烦你帮我开一下电梯！
她不会开电梯？一个金发女孩不会开电梯！
这个事实让萧小姐感到有点好笑，你不会开电梯？真的不会？
萧小姐走回去替金发女孩按了一下电梯的按钮，由于强弱对比过于明显，萧小姐对待金发女孩的态度发生了由衷的改变，她几乎是用一种哄孩子的语气问她，小姐从哪儿来？
金发小姐躲着她的充满爱心的眼神：北京呀。
一片诚意换来的仍然是欺骗，萧小姐没有计较，她只说了一句，听口音不太像北京人嘛。
金发小姐这次回避了敏感的话题，她茫然地看着电梯的红色指示灯，这么高这么大的一栋大楼，这么多公司，怎么都不要人呢？萧小姐现在像一个耐心的教师在指点一个不开窍的学生，不是不要，是要专业人才，都要学历的！
她这么说着忍不住叹了口气，她也不是故意往人家伤口上撒盐，没有办法，你这个女孩虽然时髦漂亮，少一窍嘛。
然后是一阵沉默，忙碌的电梯正在隆隆地往上升。
金发女孩斜倚着墙，她的身体在传播内心的失望，眼神却很明亮，她直视着萧小姐，你很好看，你有点像张曼玉的。
萧小姐笑起来，从来没人说过我像她，我倒觉得你有点像张曼玉，颧骨特别像，嘴巴也像。
然后萧小姐便看见金发小姐忸怩地红了脸，眼睛里充满了知遇之情。
电梯正在升向十九楼，金发女孩在她的上衣上摘一枚蝴蝶胸针，萧小姐正要鼓励她，对了，摘了它，别在那儿多俗气。可是聪明的萧小姐很快就惊讶了，她怎么也没想到对方要把胸针送给她。
这位小姐，我看你是好人，最顺眼了，金发女孩说，你拿着这胸针，配你的衣服，很好看的。
萧小姐下意识地去推她的手，力气却不如她的大，她听见金发女孩有点发急地说，不是便宜货，是我在沈阳的大商场里买的！
萧小姐仓促间收下了金发女孩的胸针，在她的朋友圈里从来没有这么唐突的礼物，所以萧小姐的尴尬不安我们是可以想见的。
她拿着胸针不知如何是好，突然就眼睛一亮，给金发女孩指了一条求职之路。
去十三楼的拉特公司，萧小姐说，你到十三楼拉特公司去试试，我不敢保证他们一定要你，但只有他们公司不是专业的正规公司，他们那里什么人都有，一个女的也没有，没准会聘用一个女秘书的。
七月的一个炎热的上午，金发女孩来到了拉特公司。
金发女孩站在拉特公司门口，看见办公室里一片烟雾，里面的三个男人，一个在靠窗的地方看报纸，两个人蹲在一张茶几边正在下棋。
下棋的两个人首先抬头看她，让金发女孩纳闷的是他们与别的公司不一样，他们不问你找谁，他们都回头去看窗边的那个男人，说，德群，有小姐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