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金发女郎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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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大雪这一天金发女孩重归车站旅社。大堂里的人看见她提着一只旅行包走进来,帽子上肩膀上落满了雪花。

这样风雪交加的天气,温暖的开了暖气的旅社对于外来者是最好的选择,柜台上的人看见金发女孩拍打着身上的雪走过来,他们说,客房基本上满了,只有套房了,套房三百五一天,也只有一间了。

可是金发女孩只是站在那儿,她一直不把帽子摘下来,也不说话,柜台里的人看不见她的脸,也不知道她对这间套房是否感兴趣,他们以为她是嫌贵,就建议说,那你去别的小旅社看看吧,往前走三百米还有一家旅社——金发女孩这时突然摘掉了她的帽子,她摘帽子的时候另一只手捂住了她的鼻子,然后她终于开了口。

我不住宿,我要赶火车的,她说,我来找人,三楼的修大姐,有点事情,我要找她。

哪个修大姐?是修红吧?事情就这么不巧,两个前台小姐面面相觑着,看上去很为难的样子,一个说,她不在。另一个却有点无礼地问她,你是哪儿的,找她干什么?

金发女孩仍然用一只手捂着她的鼻子,她说,什么叫找她干什么?你当前台小姐没有培训过?礼貌都没学会!

前台小姐们普遍害怕顾客的批评,这一位虽说不是顾客,但看她咄咄逼人的样子也是不好惹的,其中一位就说了,修红好久没来上班了——出了点事情,人现在在医院里。

另一位也是让金发女孩逼的,与其让你批评不如实话实说,于是她低着头说:她得精神病了!你找她去精神病医院!坐三路公共汽车坐到终点站,她在二病区十九床!

任何旅社的前台小姐都挑选容貌姣好口齿清楚的女孩子,她们表达事情一般来说是准确而严肃的,金发女孩瞪大眼睛看着两个前台小姐,她确定这不是一个恶意的玩笑,也不可能是一个恶意的玩笑,有谁会这么冷酷地开修红大姐的玩笑呢?

金发女孩转过脸看看大堂里的人,卖胶卷的小秃不在了,卖地图的刘胖子也不在了,车站旅社为了挂二星标志,内部管理越来越国际化,闲杂人员一个都不见了。

金发女孩谁也不认识,谁也不认识金发女孩,关于修红的令人震惊的近况没有办法得到证实,她的眼神里充满了彷徨无助的神情。

她得精神病了?金发女孩靠在柜台上左顾右盼的,似乎期望着修红的身影在大堂里突然出现。你们这儿就她人好,得了精神病啦?她说,这是咋整的,精神病又不是感冒发烧,说得就得了——哼,我看是让谁迫害的吧?

没有人迫害她!年轻的前台小姐有点沉不住气,她人缘很好,谁去迫害她?然后一个令人意外的内幕就被无情地揭开了,前台小姐说,修红大姐什么都好,就是迷彩票不好,上班时间去刮彩票,差点让人踩死,受了刺激—— 金发小姐一定是知道发生在车站广场上的彩票事故的,她放下了一直盖在鼻子上的手,去擦眼角上的泪珠,忽然受了惊似的,另一只手忙不迭地盖了上去,她就那么盖着鼻子向别人发了一通议论,好人才得精神病,好人就是这个下场,她说,坏人呢,坏人坏事做得越多,神经就越坚强!

这个话题超出了人家的服务范围,两个前台小姐都对她的观点不予置评。

金发女孩站在那里等了一会儿,人家还是不说话,谁理你?指桑骂槐骂我们都是坏人嘛。

金发女孩叹了一口气,僵持了一会儿,说,我要不是赶火车,一定要去探望她。

然后她从地上提起旅行包,向前台小姐问了最后一个奇怪的问题,附近哪儿有卖口罩的?

两个小姐弄清楚她要买口罩之后都摇头,说,我们这儿不时兴戴口罩的,天再冷也没人戴口罩,只有传染病人才戴口罩——真不知道哪儿有卖口罩的。

金发女孩眼睛里掠过了一丝火花,或许是怀疑人家话中带刺。

我没有传染病的,你们这儿才流行瘟疫呢,空气又不好,人不讲卫生,还闹蛇灾,蛇最喜欢你们这地方了。她揶揄地拉长语调说了一句,发现两个前台小姐脸上有一种觉醒的表情,她们的视线整齐地集中在她的鼻子的部位,金发女孩的手更严密地盖好她的鼻子,说,我的鼻子上长了一颗痘痘,就一颗痘痘,你们用不着想那么多!

下大雪那天金发女孩来去匆匆,十分钟之后她就推开了车站旅社的旋转门,消失在外面罕见的风雪之中。

那是金发女孩在我们这个城市火车站广场逗留的最后的时刻。她的银色的滑雪衣与广场上雪景融为一体,那顶红色的棒球帽远远看过去却分外耀眼,它像一只节日的红气球迷失了方向,飞行路线令人琢磨不定。

好多商家的营业员都看见了这个姑娘,她一身雪花地闯进来,闯进来就问,有没有口罩卖?

没有没有没有,我们不卖口罩,现在什么社会了,谁卖那东西?

有一家铺子倒是专营小百货的,连鞋垫针线都卖,就是不卖口罩,也不怪金发女孩摔人家店铺的门,这情形好像是故意和金发女孩作对。


三十 火车站广场之雪景三十二 冷燕与金发女孩的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