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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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维廉这样度过很愉快的时光时,梅里纳和其他人却处在一种更烦恼的境地。我们的朋友有时认为他们很像凶恶的精灵,他们在他面前出现便使他感到懊恼,何况又时时做出哭丧的面孔,说些很刻薄的话。就是客串,赛罗也没有允许过他们一回,更不用说使他们有被约请的希望了。虽然如此,赛罗却渐渐了解了他们全部的能力。每逢演员们在他那里集会,他总按惯例让他们诵读,有时自己也随着读。他提出好久没有演过,现在要演的剧本,可是多半只是部分的练习。初次上演后,他也让人重新练习他认为不甚妥当的段落,他就这样加深演员们的理解,使他们能有把握地恰到好处地进行表演。就像一个渺小然而正确的理智比一个紊乱、没有训练过的天才更能使旁人满意一样,他不知不觉地使他们获得透彻的理解,将中等资质培植成值得赞叹的才能。他也让人读诗,在这些演员中培养出一种能在我们灵魂里激发优美情感的抑扬顿挫的韵律,这对才能的养成也有不少帮助。他让他的演员不像开始在他的剧团里那样只读那只要有嘴就说得出的散文。

利用这样的机会,他也了解了全体新来的演员,他判断出他们是什么人,将来会有什么成就,暗地里打定主意,准备在一个胁迫着他的剧团的革命来到时,立即利用他们的才能占些便宜。他暂时压住这件事不谈,只耸一耸肩说没有办法,拒绝维廉替他们的说情,直到他看出是时候了,他才出其不意向他年轻的朋友提议:维廉本人必须在他这里登台演戏,只有答应这个条件,他才能约聘其他人。

“说起来这些人并不像你一向对我所形容的那样无用,”维廉回答他,“如果他们现在忽然能够一起被你留住,我想,就是没有我,他们的才能也是绝不会变的。”

赛罗随即在固守秘密的条件下向他说明他的境况:他的头等的男主角在交换契约时现出希望加价的神色,他并不想依从他,特别是因为观众对他的喜爱已经不那样浓厚了。若是他让他走,那他全部的配角都要跟着走,因此这剧团就要失去几个好的,也要失去几个平凡的演员。他立即告诉维廉,在他身上,在雷欧提斯、饶舌老人,乃至梅里纳太太身上,他能得到些什么成果。诚然,他说那可怜的老古板若是扮演犹太人、部长,总之是扮演坏蛋,一定能得到全体的喝彩。

维廉很吃惊,听到这段谈话不无不安,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只为多少说一些话,维廉才答道:“你很客气地只说些你在我们身上所发现、所期望于我们的优点;但是到底我们的弱点又是什么呢?它一定逃不脱你锐敏的感觉。”

“那些弱点,要不了多久,我们就可以通过勤勉、练习、思考,使它们变成优点,”赛罗回答,“你们本来都是没有经过训练,不是行里出身的人,可是在你们中间没有一个人不多多少少有一些希望;因为就我所能判断的,在你们中间还没有一个混虫,只有混虫是无法改变的,他们由于自负、愚蠢或是忧郁狐疑而变得僵化,不灵活。”

赛罗随后又用简短的词句说出他做得到的也愿意接受的条件,请维廉迅速决定,随即怀着并不算小的不安离开了他。

维廉在和雷欧提斯共同从事奇异而几乎只是开玩笑的捏造旅行记的工作时,对现实世界的情况和日常生活比往日要注意得多了。他现在才理解他父亲这样热心劝他写商业日记的用意。他第一次感到,自己成为这么多营业和必需品的媒介人,帮助人把生活和事业分布在大陆上的深山与松林里,是多么愉快,对人多么有益。不安定的雷欧提斯带着他到处乱跑了一阵以后,他所居住的这座商业城使他对它有了形象的认识,一切都是从这里流出去,又回到这里来,他的精神观览这类的事业而感到真正的快乐,还是第一次。赛罗这时向他提出的要求,又激发了他的愿望,他的爱好,他对他天生的才能的信任,以及他对这举目无援的剧团应尽的责任。

“我现在是又一次,”他对自己说,“彷徨在我青年时代曾经出现过的那两个女人中间的歧路上了。这一个再也不像往日那样可怜,那一个也不像往日那样华美。依从这一个或是依从那一个,你都感到是一种内心的责任,哪一方面理由都很充足,决定取舍在你好像是不可能的。你希望能有一种外来的优势决定你的选择,可是只要仔细想一想,你就会知道,使你对营业、获利和占有产生爱好,这只是外在环境的影响,但是你内心的需要却唤起和孕育着不停地发展和培养你身内向善向美天禀的愿望,不管这天禀是身体的还是精神的。我没费一点事,命运就把我引到我的一切愿望的目的地这里来了,我怎么能不尊重命运呢?凡是我往日所设想的、所计划的一切,我并没有费一点力,不是都偶然变成现实了吗?真奇怪!人好像是同什么的关系也没有同长久在心里所孕育所保有的希望和愿望这样亲切,可是,如果希望和愿望一旦实现了,并且还一拥而至,他反而不认识它们,在它们面前退避了。凡是在我离开马利亚娜的那个不幸的夜晚以前,我只能梦想的一切,如今都出现在我面前,主动呈献给我了。我本来要逃向这里,我却被小心翼翼地引到这里来了。我本来要在赛罗这里寻求栖身之所,现在却是他在求我,向我提出我这刚开步走的人所不敢期望的条件。那仅只是对马利亚娜的爱吗?它使我离不开戏院。而对艺术的爱,又把我紧系在那个女孩身上。那投向舞台的希望,投向舞台的出路,仅仅是一个没有秩序、不安定的人所欢迎的吗?因为这种人想继续市民阶级所不允许的生活,或者说这些人是与众不同的,他们更纯洁,更尊贵。有什么能感动你更改你那时的心意呢?直到现在你还不是不自觉地追逐着你的计划吗?现在这最后决定的一步难道不是更合理的吗?因为这中间并不掺杂其他的意图,同时你能实践你郑重发出的誓言,并且用一种高贵的态度把你从一个沉重的罪愆里解救出来。”

凡是在他内心和他想象中活动着的一切,现在都极生动地起伏不定。他能够留住迷娘,他用不着放走竖琴老人,这在秤盘上占的分量并不小,可是当他按着习惯去拜访他的女友奥莱丽亚时,秤盘还在晃来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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