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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安德烈公爵在八月二十五日晴朗的黄昏时分,双手托着头躺在克尼亚兹科沃村一间破旧的棚屋里。他已经得到了明天的作战命令,在向下传达了这个命令以后,他就无事可做了。他感到,明天的战斗也许会是他一生中遇到的最可怕的战斗。他又想到了自己生平的三大不幸:爱情的不幸,失去父亲,以及法国人的入侵。他感到,他对娜塔莎的爱情是多么的天真啊!
“这一切都存在,而我明天就将不存在了。”安德烈公爵想象着生活中没有他的情景,感到脊背发凉,便很快起身,朝屋外走去。
他回来之后,红鼻子上尉季莫欣向他报告了一些事情,他发了几道命令。就在这时,从仓屋后边传来了一阵熟识的、模糊的说话声。
“该死!”这个人说,他好像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
安德烈公爵绕过仓屋,看见了向他走来的彼埃尔。他并不愿意看见他,他让他想起了自己最后一次在莫斯科的痛苦时刻。
安德烈公爵的敌意立刻被彼埃尔注意到了,他局促不安起来。他不自在地回答了安德烈公爵关于家人近况的询问。
军官们想要告辞,但安德烈公爵要他们坐下来,喝点茶。公爵沉思着,他的脸色是那么不愉快,使得彼埃尔与好心的营长季莫欣所说的话,比对安德烈公爵所说的话还要多。
在谈起对库图佐夫的任命时,安德烈公爵表示了赞赏。彼埃尔又问起军中对巴克莱的看法,安德烈公爵说:“他只是一个正直而聪明的德国人而已……”
对于战争的力量和战争的胜负,安德烈公爵认为这并不取决于参谋部的人们,也不取决于阵地、武器,甚至不取决于士兵的数量。他指着季莫欣说:“这取决于士气,取决于我的,他的,以及每个士兵的士气。”
军官们走后,彼埃尔和安德烈公爵偶然听到了两个德国军官有关“战争必须扩大范围”的对话。他们走后,安德烈公爵怒气冲冲地哼了一声,说:“这些德国先生们所搞的只是破坏,他们脑子里的空洞理论在这里毫无价值!”
一直令彼埃尔不安的那个问题完全解决了。他所见到的一切,都表明了这场战争的全部含义。他看到了人们身上那股潜在的爱国热情,他明白了他们为什么会从容而又乐观地面对死亡。
对于战争的本质,安德烈公爵认为一切战争的规则都有欺骗性,他认为:“战争是生活中最丑恶的事情,所以我们应该承认它的这种可怕性,不能将其视为儿戏,因为战争就是战争。”
他用尖锐而刺耳的声音激动地对彼埃尔说:“啊,我的好朋友,近来我觉得活着是痛苦。我知道,我懂得太多。人不适宜去尝试认识善恶的果子……”他又加上一句:“不过好了,没有多久了!”
彼埃尔用惊恐而同情的眼睛望着安德烈公爵。
“走吧,走吧,战斗之前必须睡个好觉,”安德烈公爵重复说。他快步走到彼埃尔面前,拥抱他,吻他,然后喊道:“再见,你走吧,我们不会再见面了,不会……”说完,连忙转身走进了仓屋。
彼埃尔深深地叹口气,骑马回戈尔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