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译本 >
- 战争与和平 - 刘文飞译 >
- 第三卷 >
- 第二部
二十
彼埃尔跟随一个执行任务的将军下了山,却看不见了这个将军的踪影。他骑马冲进了他前面的步兵行列。他们个个面色焦虑,急切地去做他们不太明白但显然又很重要的事。
在他前面是一座桥,他看见桥两边、草场上和他昨天看见的草捆之间,士兵在烟气里做着什么。他没想到,这地方就是战场。
彼埃尔向右走,无意遇到了他所认识的拉耶夫斯基将军的副官。他们向拉耶夫斯基土冈走去。副官把他安顿在山冈后,骑马走了。他们再没有见面,很久以后彼埃尔才知道,那个副官在当天失去了一只胳膊。
彼埃尔上去的山冈是一个大名鼎鼎的地方,在这个地方死了好几万人,法国人认为那是全阵地最重要的据点。彼埃尔却将这个地方视为此次战役中最不重要的地方之一。
戴着白帽子的彼埃尔这个非军人的出现,起先使这里的炮兵们感到很不愉快。但当人们相信他不会做什么坏事,只是静静地坐在土坡上时,他们对他的戒备和怀疑心理就全解除了。他们很快便把他视为了自家人。
彼埃尔看出,每当落下一颗炮弹,每当受到损失,大家就越发活跃了。在人们的脸上,正越来越强烈地表现出一种要与临近的暴风雨相对抗的神情。彼埃尔已不再对战场上的事感兴趣了,他的注意力完全被人们身上那股越来越旺的烈火所吸引,他感到,他自己的灵魂也被点着了。
彼埃尔站在一个年长的军官身旁,一个年轻的军官跑过来报告,说只剩下八发炮弹了。年长的军官高喊了一声:“用霰弹!”就在这时,突然的事件发生了,那个年轻军官哎哟一声,弯着腰,坐到地上。在彼埃尔的眼里,一切都变得奇怪、模糊、暗淡起来,面对轰鸣、爆炸和呼啸的炸弹,他已经变得惊惶而不知所措了。
彼埃尔因恐怖已有些神志不清了,他拼命地跑回了炮兵阵地。
当他还没有完全明白过来,上校已被打死,刚才还在喊“弟兄们!”的那个士兵已经被俘,另一个士兵也被一把刺刀捅进了后背。他刚一定神,一个手拿军刀的法国人便喊叫着向他冲了过来。出于本能,彼埃尔和那个人厮打起来。彼埃尔掐住了对方的喉咙,使那个法国人首先感到他要失败了。正当他们对峙着,一颗炮弹呼啸而来,那个法国人很快就把头低了下去。
彼埃尔松开了双手。那个法国人转身向炮垒跑去,彼埃尔还没来得及跑下山冈,迎面就跑来一大群俄国士兵,他们呐喊着,快活而拼命地向炮垒跑去。一度占领炮垒的法国人逃跑了。
彼埃尔又回到山冈上。那个热情接纳他的大家庭已不存在了。一个活下来的年轻军官缩成一团,坐在到处是血的地上。还有一个受重伤的士兵正抽搐着,等待别人把他抬走。
彼埃尔跑下了山。
“他们就要住手了,他们就要害怕自己的行为了!”他边走边想着,毫无目的地朝抬担架的士兵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