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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一小时过后,公爵小姐得到消息说德龙回来了。他说,按照公爵小姐的吩咐,他已召来了村里的农民,他们正在谷仓边等着同女主人谈话。
“但是我并没有叫他们来,”玛丽娅公爵小姐说着,不顾杜尼亚莎和保姆的劝阻,来到台阶上,后面跟着德龙、杜尼亚莎和保姆等人。
“我很高兴你们来了。战争使你们破产了,这是我们共同的不幸,我舍得一切,帮助你们……如果有人说,我给你们粮食,是要你们留在这里,这是不对的,正是相反,我请你们带了你们所有的财物,到我们莫斯科乡下的田庄上去……我这么办,是代表我过世的父亲,他是你们的好主人,并且是代表我的哥哥和他的儿子。”
人们的眼睛一齐望着她,她不明白他们眼神里的含义和脸上的表情。在这一张张表情相同的脸上,有好奇和顺从,也有惊恐和不安。
“为什么我们要同意?我们不需要粮食。”
“为什么我们要抛弃一切呢?不同意,不同意……我们同情您,但我们不同意。”
在这群人的面孔上,又有了一致的表情,但这已经不是好奇与感激的表情,而是愤怒又坚决的表情了。玛丽娅公爵小姐想分辩,想解释,但她的声音已被人们的声音所压倒了。
玛丽娅公爵小姐垂下了头,离开人群,走进屋子。她命德龙备好马匹明天上路,便回到自己房间里,独自沉思起来。
夜里,玛丽娅公爵小姐在卧室的窗边坐了很久。农民的说话声不断从村子那边传来,但她已断定她是不会理解他们的了。她现在只是想着,自己的不幸在这一段纷扰的现实生活之后已成为了历史。
在回忆父亲患病和去世的一切细节中,令玛丽娅公爵小姐唯一感到恐惧的,就是他死时的情景。
她清楚地想起了他第一次发病时的情形。“他当时就想说他临死那天对我说的话。”于是,她又回忆起他发病的前一天夜里的一切详细的情景。那天夜里,她来到父亲过夜的门前,侧耳倾听他和吉洪的谈话。“怎么我当时没有进去呢?如果我进去,也许他就把他去世那天说的话对我说了。他是想看到我的,因为他和吉洪谈话时曾两次提到我。”她这么思忖着。
玛丽娅公爵小姐出声地重复着他临死那天对她说出的那个亲切的字眼。“亲——爱——的!”她重复着,放声大哭,流着使心灵得到轻松的眼泪。
“他说这话时,在想什么呢?”在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带着躺在棺材里的那种表情出现在她的面前,那天她所感受到的那种令她胆寒的恐惧感又攫住了她。她无法摆脱这种恐惧,转移注意力和祈祷都无济于事。
“杜尼亚莎!”她先是低声说着,后又用粗野的声音大叫了一声,向女仆的房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