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党校开会巧遇彭真
邓华争论真理标准
彭真给华国锋写了好几封信,要求中央复查一下自己的案子,重新予以处理。但每封信都如同石沉大海,连点回音都没有。
这倒不是说华国锋根本没有看他写的材料,而是感到非常非常棘手。自打逮捕江青、张春桥等人之后,要求复查文化大革命一系列重大案件的申斥和报告多如牛毛,理也理不清。各种信件成捆成堆地寄往中共中央和国务院办公厅,但只有少得可怜的几封信能够到这位新总理的案头。而他压根儿对处理这类案件没有丝毫兴趣。使他无法容忍的是:邓小平、叶剑英、胡耀邦等人,经常把一些著名人物的材料往他这里批转,甚至连彭德怀的申诉也转来了。
彭德怀已死了几年,现在是别人代他申诉。哦,怪不得毛泽东当初一再强调:被打倒的阶级敌人不甘心他们的失败,一有机会就要伺机翻案,进行捣乱。
怪不得毛泽东生前一再反击右倾翻案风。当时他还看不到这场斗争的形势和严重性,甚至认为毛泽东是否有点小题大做?现在看来,问题的性质比当年要厉害得多。
除了刘少奇还没有提出给他翻案,文化大革命中被整的那些人,几乎毫无例外地打着“受林彪、四人帮的迫害”的旗号,提出了要求平反的口号。
此门打开,文化大革命的成果就否定得差不多了。他很清楚这种后果。
必须顶住!硬着头皮顶住!华国锋暗暗地告诫自己。
为着巩固文化大革命的成果,必须在全党进行毛泽东关于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的理论教育,所以,要在全党办好各级党校。政治局会议上,他提出了自己兼任中央党校校长,汪东兴兼任中央党校第一副校长的建议,被政治局委员们一致通过。一九七七年十月五日,他签发了《中共中央关于办好各级党校的决议》,十月九日,中央党校举行开学典礼,他要求所有的中央副主席都出席典礼大会。
这天,几十辆高级轿车飞驰中央党校,冷落了许多年的高级干部摇篮又热闹起来。
华国锋戴上帽子,从轿车里钻出来,就见胡耀邦快步迎上来,紧紧握住他的手说:
“热烈欢迎华主席来参加开学典礼。”
“我是校长,还能不来吗?”
“欢迎您多来呀!有您支持,我们就啥也不怕了!”
“他们也是刚刚到。”
华国锋高兴地笑了:“主要还是靠你们哪,对了,小平、剑英他们来了吗?”
在休息室里,华国锋见到了红光满面的邓小平、叶剑英,他们正在沙发里小声地议论什么。邓小平站起来和华国锋打了招呼后,对胡耀邦说:“华主席的毛笔字写得很有风格,你们一定要他留下墨宝呀!”
“我们早就准备好了!”胡耀邦乐呵呵地说。
正在这时,汪东兴也到了。他告诉华国锋,李先念因有外事活动请了假,典礼活动不能参加了。
“先念不来我们照常开嘛!”华国锋当着众人的面话中有话地对汪东兴说:“你是中央党校第一副校长,今后要抽出一定的精力抓党校工作啊,我们就是要用毛主席的思想教育全党,把加强党的思想理论建设的任务作为大事来抓,这样才能真正继承毛主席的遗志,搞好继续革命。我们不能做一件对不住毛主席的事情啊。”
这话空空洞洞,纯属多余。反而显示出这位党的主席的措施非常软弱无力。
聪明的政治家,会巧妙地借用各种口号为自已服务。任何形式的东西本身并无意义,关键是内容。华国锋这几个月来的一举一动十分明显地露出了他政治上的花
帮子功。所以当他在开幕典礼上:说了一些办好党校的重大意义后,叶剑英讲了几句话就把他讲的内容全帮冲淡了。
叶剑英说:“我们党之所以能够取得胜利,集中到一点,是靠马列主义的普遍真理同革命的具体实践相结合的毛泽东思想。我们要坚持和发扬毛主席倡导的理论联系实际的学风,要研究党的历史。这是党校的任务。”
究竟怎样理论联系实际?
华国锋、汪东兴和叶剑英、邓小平当然各有各的解释。
会议结束,汪东兴把胡耀邦叫到自己身旁,拉长声调问:“前天,《人民日摄》上发表的那篇《把‘四人帮’颠倒了的干部路线是非纠正过来》的文章是你们党校写的吧?”
“是我们党校的人写的。”
“不但看过,正是我让他们写的。”
“文章有什么问题吗?”
“你看过吗?”
“我看不出来。”
汪东兴说:“现在有一种倾向要注意,有的人借着批判‘四人帮’,实际上把矛头指向毛主席,这是全党不允许的事。比如你们在那篇文章里,不断地强调什么对待犯错误的干部要从团结的愿望出发,而不能百般挑剔、无限上纲、造谣诬陷、残酷迫害,这不是暗指文化大革命就是对干部迫害吗?”
“汪东兴同志,我们写这篇文章决没有那种意思。”胡耀邦郑重地说:“文章的题目就点的很清楚,文章的内容也完全是在揭批‘四人帮’的。如果不同意我的解释,可以把文章拿到会议上,让大家共同鉴别一下。”
汪东兴连忙摆手:“那倒没有必要。我是以一个普通党员的身份来告诫你们一下,今后要注意这种倾向,不要造成歧义。”
华国锋也说:“东兴同志提醒你们,也是好意。你不必记在心上,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嘛。”
他们正说着,邓小平走到华国锋跟前,把他拉到一边小声说:“让你来见一个人。”
华国锋问道:“谁?”
“你见了就知道了。”
华国锋跟着邓小平走到了一间房里,只见桌子旁坐着一个老人,高高的个子,稀疏的头发,额头上稍微有些谢顶。他一见华国锋,急忙站起身、伸出手来,长长的脸上露出笑容,狭长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华主席,我们都是山西老乡啊!不认识了吧?”
噢,是彭真!虽然华国锋和他并没有共过事,也很少和他接触过,但还是从过去的影片和照片的记忆之中的印象里认出了他。他显然苍老得多了,说起话来总是侧着一个耳朵,好像另一只耳朵不那么好使似的。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灰色中山装,脸上有灰白胡子还没刮净,似乎刚从一个地方匆匆忙忙赶到了这里。尽管此时此刻华国锋并不想见他,更不想和他谈什么,但现在显然是没法脱身了。
“彭真同志,这一段还好吗?”
“我身体没什问题,早就恢复过来了。”彭真看出华雷锋想溜,但自己费了好大的劲才见着他,岂能轻易让他离去呢?就单刃直入地问:“华主席,我给你的信和申诉材料你都看到了吧?如果没有,我可以再给你一份。”
华国锋不好再推辞,就说:“你的信和材料我都看过了,彭真同志你应该吸取教训啊!要从自己犯错误的教训中总结经验,这样才能正确对待文化大革命,正确对待党和人民对你的批判。”
彭真抑制住自己内心的激动,用稍微发哑的嗓音说:“我承认自己有错误。但我从来没有反对毛主席,更没有反对过党中央的决定。我的问题之所以搞得这么复杂,完全是出于江青、张春桥、这些人进行打击报复,欺骗毛主席和其他领导人造成的。我和林彪、江青斗争很早了,他们一直存心要整我。”
“不要说了!”华国锋表现出了不耐烦:“你的情况中央也基本了解。毛主席、周总理、康老等中央负责人都表过态嘛。我们也不好推翻毛主席的决定呀!”
“可事实证明文化大革命整我确实整错了,总不能让我背黑锅,去见马克思吧?”
“你的问题不能一概否定,有整错的,也有整对的。我们需要冷静地、认真地、科学地、全面地、历史地来看待这个问题。”
“我希望中央对我的案子重新给予复查,然后给我个实事求是的结论。”
“这你不能着急,中央的事情很多,并不是你一件事嘛。你要耐心地等待。”
“还等待多久?”
“起码还得几年。”
彭真急了:“好我的华主席!我还有几个几年呀?当年闹革命,我坐了国民党八年牢房。好不容易赢得了全国的解放,我在文化大革命中又坐了共产党的几年牢
房,总不能让我再等八年吧?”说到这里,彭真的声音哽哑了,眼泪在眼框里转着。
邓小平在旁边插话道:“华主席,彭真同志在文化大革命中,的确是江青、张春桥陷害了,他所做妁一切,都是中央政治局常委研究过的。”
“对彭真同志的遭遇我也只能同情,但全党都知道:毛主席对彭真同志的错误写了大量的批示和文章,著名的五一六通知,我们都知道。”华国锋说:“如果给彭真同志彻底平反,那岂不是说毛主席全部错了吗?那样一来全国,不,全世界都会引起轰动,我们党就将不可避免地会造成重大的损失。”
邓小平微笑着说;“不,我认为恰恰相反。公开地纠正我们党犯的错误,不仅不会对党造成损失,而只会提高党的威望,会更加得到人民群众的拥护。”
彭真也说:“错误对任何人、任似政党来说,都是难免的,只要正确对待错误,就能吸取教训。华主席,我希望你对我的要求再好好考虑。”
华国锋摊开两手,为难地说:“我再考虑,也不能推翻毛主席的结论呀!我华国锋没那个胆子,也没有那个能力。”
邓小平也加重了声音:“我们考虑问题出发点是看谁掌握真理,而不是看谁说的。”
“毛主席的话,就是检验一切是非的标准。”
邓小平哈哈大笑的摇着头说:“华主席这样说就显然带有片面性了。”
“一点也不片面。”华国锋说:“你说什么是检验真理的标准呢?”
“实践。”邓小平大声说:“实践不仅是检验真理的标准,而且是唯一的标准。
毛主席说:真理只有一个,而究竟谁发现了真理,不依靠主观的夸张,而依靠客观的实践。只有千百万人民的革命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尺度,真理的标准只能是社会实践。毛主席一再说‘只能’、‘才是’,这就明确地说明了:真理的标准只有一个,没有第二个。”
“小平同志,毛主席的革命路线是被实践证明的真理。”
邓小平不慌不忙地说:“客观世界是不断发展的。毛主席革命路线也需要不断发展。我们不能拿过去是正确的东西硬套现在,凡是事情都要具体分析,具体对待。”
“好,好,我们不争论了。”华国锋伸出手腕看看表,急忙来一个急转弯。“我们理论上的事情可以再探讨。彭真同志的问题也可以再研究。但今天不能决定任何事情,我们还应该听听多数同志的意见。反正事情不急,还是慢慢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