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常委会矛盾难调和捕战机陈云再出山
华国锋终于同意了邓小平和李先念的提议,召开政治局常委会研究当前理论界的这场讨论。
早在五天前。华国锋便通过汪东兴、张平化的汇报翻阅了厚厚的一叠关于讨论情况的资料。各种意见都作了详细摘录,但总的说来,同意胡耀邦他们观点已经占了上风。尽管如此,所有的发言者都小心翼翼,不敢直接把矛头指向毛泽东,而便用了明骂转彪、江青、张春桥等人,暗喻两个凡是的主张者的策略,这点,华国锋和汪东兴胸中有数,只是不便点破罢了。
当华国锋把眼睛转向叶剑英时,他的神情像一位深思中的老人。这个以谨慎、老练出了名的政治家、军事家,此刻不像邓小平那样穷追猛击,力陈利弊,大谈真理标准讨论的意义,而像隔岸观战的第=三者。手中拿着赌子儿。仿佛要在旗鼓相当,难解难分的时刻投出关键的一票。
李先念在邓小平发言后,也侃侃谈了实践对理论的检验意义,甚至毫不掩饰地说:
“我总是认为毛主席接近晚年时糊馀了,被林彪、江青利用了,作了一连串的错事。他的错误,给党造成了难以弥补的损失。尽管如此。我认为他还是一位伟大的马克思主义者。他的错误与功绩比,是占第二位的。”
平时不见他多讲话,谁知一表态就是石破天惊。汪东兴马上插话:“这就是你们讨论的结果!?我可以用党性、用脑袋担保:我们伟大领袖毛主席一直到最后一口气,脑子都很清楚,都很正常不但不
糊涂,而且清楚地预料到死后要有风浪,顶料到有人要闹事。我可以证明:不是林彪、江青利用了毛主席,而是毛主席巧妙地利用了他们……”
“东兴同志,今天不讨论毛主席的是非功过问题。”邓小平伸出手掌来制止住汪东兴说:“那显然是另一个范畴的问题了。我们今天只议究竟对实践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这个理论课题的讨论,是积极引导使之成为正常的学术争论而得正确结论?还是采取简单粗暴的压制手段,给解放思想的良好开端大泼凉水呢?我们只要把基本的原则搞清就行了,不需要节外生枝!”
叶剑英捂住嘴巴笑了。他用扇子轻轻地摇晃了两下。开了口:“小平同志把我们的议题讲明了,我们就在这个问题上统一思想。其他的事太复杂,不在我们的讨论范围之内。”
李先念很佩服邓小平的应变水平,很快就把很容易引起歧义的众多矛盾集中到最主要的问题上来,而且把问题限制得那么死,简直不容对方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华国锋说:“现在正是全党齐心协力大干四化之际。我们进行这样的讨论是不合适的。但是我不是说这个问题不能或不应讨论,而是认为时机选择得不对。现在不管谁有理,先停下来。等把我国的国民经济搞上去了,讨论这些课题有的是时间。”
“我同意华主席的意见,这些争论先放起来,在条件成熟的时候再摆出来让他们充分发表意见。”汪东兴说。
“现在晚喽!”邓小平划着火柴,又点燃一支香烟慢悠悠地说:“本来《光明日报》发表一篇特约评论员文章也没什么了不起,很正常嘛。无论党章、宪法给了公民和党员这种自由了嘛。但是,文章一出来,就受到一些人的责难。什么“理论上是错误的’、“政冶上是反动的’、“矛头是指向毛主席的’,甚至有人还要提出处理作者和报社负责人。这种毫不讲道理的蛮横作法。就挑起了争论。
不争论怎么行呢?究竟谁是谁非呢?”
叶剑英明知故问:“是谁下过这些指示呢?”
“如果是一般老百姓说的倒也罢了。”邓小平说:“偏偏是来自我们中央的一些领导同志,中宣部长张平化同志算一个。他说话很不负责任,开口“违反纪律’闭口“不经审阅’,左一个禁令。右一个禁区,硬是要把刚刚开始的生动活泼的政治局面拉向后退。所以我在七月二十一日,严肃地批评了他们:“你们不是口口声声拥护毛主席吗?,恰恰是毛泽东同志主张百花要齐放。百家要争鸣的。’言必称马列的人恰恰不懂马列主义,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李先念拍了桌子:“张平化继续这么干。可考虑撤职!”
叶剑英哼了一声:“张平化怎么适宜当中宣部长呢!”
“他真是这样说的吗?”华国锋若有所思地说:“嗯,好了,我们大可不必为此事大动肝火。平化同志的意见,我了解一些,从他给我的汇报看,他也是一番好意,他担心这样讨论下去,会有损于党和毛主席的形象。”
“其实现在已经损伤不少了。”汪东兴大声地说:“只要看看外电的报道和各地一些反革命分子的煽动就清楚了。”
“如果我们被外电和敌人的煸动所诱惑,那正中了他们的计。”邓小平说,“敌人盼的就是我们思想僵化,抱住自己的错误不放,以便脱离人民群众,站在人民的对立面去,最后自己垮掉。从我个人来说,我感到并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说明,敌人对我们的攻击是由于这次讨论引起的。”
“这岂不说,我们讨论以前敌人就没有攻击我们了吧?显然是荒谬的。”李先念很不满地瞪了汪东兴一眼。
叶剑英再次开口:“我不主张对讨论采取压制态度。对待毛泽东思想,当然要进行深入学习和研究,但不能采取教条主义的态度嘛。”
“正是我们的华主席,在中共中央党校开学典礼的讲话中,强调“在学习中,我们应当力求完整地而不是零碎地,准确地而不可随意地,实际地而不是空洞地把马克思列宁主义、毛泽东思想各个方面的原理掌握起来。’我认为。我们按照华主席的指示办,研究马克思主义、毛泽东思想并不会出现教条主义的错误。当前的主要危险依然是修正主义,而不是教条主义。”
邓小平环视了一遍众人。沉下脸来说:“今天是正式的常委会。目的也是统一一下我们对这个问题的认识。我看。我们没有取得意见的完全一致,但都表明了自己的观点。对一步工作便能较好地协调了。会议上不一致没关系,会后就应该尊重党的纪律,尊重大多人的意见,毕竟是少数服从多数嘛。”
那么就这样了吗?算不上是一次表决,但意味着已经表决了,华国锋想道。如果他输掉这一轮的话。那种表决随后会来的,现在一场党内分歧已经逐渐暴露在全党面前。这些天,他从来没有像这样清楚地感觉到,他已经陷入了变成少数的境地。尽管表面上,他们口口声声还尊称他为英明领袖。
“现在不是结论。”华国锋现在不能认为自己已经挤下阵来,他故作镇静地说:
“就是我们同意这场讨论继续下去,也不能说可以匆匆忙忙地作结论了。这样的结沦同样需要实践的检验。”
“对!讨沦这个问题不但要专家参加,广大工农兵群众也可以参加。”汪东兴说:
“既然大家都想把这场讨论搞下去,那就试一试吧。但我还是主张因势利导的。
作为党中央的态度,我还是那三条:一不要砍旗,二不要丢刀子,三不要转变太快了。娈脸谱也应有时间嘛,不要叫后人嘲笑我们出尔反尔,今天说一套,明天又说一套!那样好吗?”
谁也没有回答他的这种挑战。
政治局常委会的内容,双方都因为各自的原因,没有对外传达,所以,他们仍然各以自己的解释在他们的活动领域内行事、讲话。
相比之下倒是外界的人士心里清楚。
(短暂的眷秋242)
不同的人们,都按照自己的需要审慎地选择着自己的态度。
八月十六日,华国锋应邀开始访问罗马尼亚、南斯拉夫和伊朗。政治局常委会决定:在华国锋不在国内期间,让邓小平代理国务院总理职务。人们发现,邓小平在会上声严色厉,会后却是和颜悦色,完全是另一副面孔。
机场上笑语盈盈。欢声雷动。华国锋戴着墨镜走下轿车,在机场南端的一条航道上的巨大的波音喷气式飞机旁停下来,与前来欢送的党和国家领导人握手、告别。
为首的还是邓小平。
在摄影镜头面前,异常亲切的邓小平双手握住华国锋的手,诚挚地说:“华主席啊。我想了很久,认为这次真理标准讨论结束以后,我们党的重心应该转移到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轨道上来,停止类似的这个斗争。那个斗争。你考虑怎么啊?”
这对华国锋来说,无疑是安慰。现在他已经对无休止的斗争感到了厌烦,感到了恐惧。希望能过几年安宁日子。以保持自己地位的稳定。他把解决争端和异已的所有事情都寄希望于将来。如果说,当初逮捕江青、张春桥。王洪文、姚文元及其追随者自己已经冒了一次巨大的风险的话,那么现在让他用同样的办法来对付邓小平等人,他可实在没有这种勇气了。
“小平同志,我完全同意你的想法。现在,建设我们的国家是压倒一切的大局啊!”
“好,祝你访问成功,取得较大收获,”
“我想会有收获的。”
持续半个多月的国事访问,倒是使华国锋大开眼界,从而也是显示了他在涉外活动中,完全是个外行,起码不是内行。在布加勒斯特,他签署了中罗两国政府关于建立经济技术合作委员会的协定,以及其他八个协定和协议书;在贝尔格莱德。
他签署中南两国政府关于经济、科学和技术合作委员会的协定。以及经济、科学和技术长期合作协定;在德黑兰,他又签署了中伊两国关于文化合作的协定。究竟这些协定和协议能对中国起多大的效果呢?他考虑得并不多。
在此期间里,邓小平多次和陈云、叶剑英、李先念、胡耀邦、赵紫阳等人碰头、商量、研究下一步如何确保关于真理标准的讨论取得预期效果。
陈云对他说:“辽宁省委第一书记任仲夷和黑龙江省委第一书记杨易辰都已明确表态了。任仲夷在《理论与实践》杂志发表了一篇《理论上根本的拨乱反正》,我看很好。他说:“实事求是,这是一面照妖镜。在它面前,一切伪理论,伪科学、左骗局,都会原形毕露。有了实事求是这个武器,禁区可以突破,思想可以解放,工作可以高速度地前进。’这篇文章写得很有战斗力。此外,八月初,中共黑龙江省委召开扩大会议,学习你在全军政治工作会议上的讲话,学习《光明日报》、《人民日报》和《解放军报》相继发表的三篇文章,认真讨论了真理标准和民主集中制两个问题,收效都很大。那个杨易辰胆子也很大哟,在会上他公开说: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前的黑龙江省委不是黑的而是红的。这的确有点勇气啊!”
邓小平说:“我们就是需要这样的干部,没有这样的干部。我们的事业和路线不能持续稳固地发展下去。”
“现在人们就怕反复。”
“为了防止反复,只有动根了。”
“大动还是小动?”
“要动就是大动,小动不能解决根本问题。”
“这要分两三步来走,走快了不行。”
“所以我得请你来出山了。”
“怎么个出山法?”
“恢复你文化大革命前的职务嘛。”邓小平说:“如果连你的政策都落实不了,那其他人就更谈不上了!”
“也好,有了权其他都好办了。”
“干!”陈云坚定地回答:“第二书记我都干!”
“耀邦、紫阳这些同志都得提上来。”
“对,关键是要靠这些接班人。”
“让你担任中央纪律检查委员会第一书记,干不干?”邓小平兴奋地凝望着他。
在邓小平眼里,陈云是他的智多星。每当决策重大事情时,邓小平都要和他碰头,征求他的意见。陈云很聪明。非常善于观察形势和捕捉战机,没有十拿九稳的把握,他是不会轻易发表意见的。经过上下观察,他显然已看准了。有信心了。所以主动请缨,跃跃欲试地要出山了。
邓小平把陈云的想法告诉了叶剑英,叶剑英当然同意。他忧心忡冲地说:“这件事不但要在政治局会议上研究,还要中央全会通过并批准。万一华国锋、汪东兴在里面搞什么小动作。事情还会复杂起来的。”
“这好办,可以和王震等同志联系一下,让他们也分头做一些工作。万一有什么麻烦,那就先打分散和孤立之敌。再集中兵力拿下那个堡垒。”邓小平果断地说:
“现在你应该看到,不从最高领导核心动手术,什么事情也谈不到了。”
那天夜里,邓小平也找胡耀邦、赵紫阳等人交换了看法。不出二十四个小时,中央最高层拥护邓小平意见的人,几乎全部知道了他们的计划。当华国锋于九月五日结束对罗马尼亚、南斯拉夫、伊朗的访问回到北京时,这里的一切都已基本就绪了。
“小平同志,国内没发生什么事吧?”
“没大事倒有许多小事。”邓小平和华国锋握完手后。并肩往机场休息室里走去。
他边走边说:“最近听到一些令人不安的消息,很使人放心不下。这样的事不利干安定团结么。”
“什么事情啊’”。
“汪东兴、张平化、吴德、纪登奎、永贵同志最近到各地视察工作,沿途散布一些不利于团结的言论。”邓小平皱着眉头说:“比如汪东兴一个多月前到山东济南等地,竟说中央有两个司令部。最近讲我们把矛头对准了毛主席,这将起到很不好的作用。各地都有报告转上来,我都不好回答了。”
华国锋随口而出:“这个东兴同志,说话就是不注意,让我见了面好好和他谈一谈。一定要保持中央的团结,一定要维护齐心协力搞四化的大局。没有这一点。
什么事也做不成。”
“我们完全想到一块去了。”邓小平说:“我九月八日至十三日要去朝鲜参加朝鲜民主主义共和国成立三十周年庆祝活动。我回国后,顺路要视察一下东北三省的工作。有什么事。你可委托先念同志办。我也有了妥善交代了。”
“可以。”华国锋对他的东北之行似乎不放心,忍不住强调:“小平同志,和地方的同志谈话,千万不要暴露中央内部的分歧。要珍惜我们今天的局面啊,来之不易呢。和地方上同志讲。主要是贯彻齐心协力抓四化建设。将党的中心工作转移到经济建设上来这个大局。其他的……”
“这些我都懂。”邓小平非常友好地打断了他的话,丝毫没有露出任何破绽。
华国锋的住地和汪东兴离得很近,与那儿的建筑与水源浑然一体。而中南海货真无假的清代餐馆却是享有盛名的。华国锋一个电话便把汪东兴召来了。他们在当年毛泽东经常散步的静谷园内摆下了餐桌,一边吃着西瓜。一边谈着工作。
“听说你又到外地讲话,批评他们搞的标准讨论了?”
汪东兴爽快地点头承认,说:“我觉得他们越来越离谱了。搞真理标准讨论,其实是一个一个地否定毛主席的革命路线,否定了一批毛主席亲自定的案子不说。
还要进而否定文化大革命,甚至连毛主席关于无产阶级专政下的继续革命理论也要否定。像这样下去。我们党的整个历史都会被他们否定掉!”
“没有这么严重嘛。”华国锋皱着眉头说:“你一开口就把纲上得那么高,别人还敢讲话吗?”
汪东兴表示惊讶了:“什么?他们还不敢讲话?他们就差一点喊打倒毛主席、打倒共产党了。”
“你呀,说话一点都不注意。像这样下去我可真要批评你了。”
“你批评我啥我都接受,唯独在对待毛主席的态度上,我要坚持我的观点。”汪东兴诚恳地说:“华主席,我倒是对您不满了。”
华国锋一怔:“对我?”
汪东兴掏出手帕,擦了擦手和嘴:“你在这场关系到对毛主席、毛泽东思想和毛主席路线的重大原则问题上。态度暖昧,不敢奋起抵制,甚至不让我们、也不让地方对他们的行动表态,这反而助长了那种歪风邪气。”
华国锋有些不满了:“可你们那种态度又怎么样呢?只会自己把自己搞下台。”
“下台也没关系。为了坚持毛主席革命路线,杀头坐牢开除党藉都不怕,还怕下台吗?说老实话,我从来没想到我能当上党的副主席这个职务,所以我也并不是为了保这个职务而不讲原则。”
。华同锋感到坐不住了:“东兴同志,你怎能这样说话呢?”
“华主席,今天我说的是心里话。但是,我是向着你的,请你能理解我的心情。”
汪东兴的眼圈都有点发红了:“我觉得像你这样在政治上一忍再忍,一退再退,最终只能把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的阵地全丢掉!”
华国锋把脸一沉:“这么说来,我不是成了投降派了吗?“四人帮’就是用这种语言来攻击我的,没想到你也这么看。你们根本不理解我的心情,你以为我愿意这样做吗?可党有党纪,国有国法,在任何时候,我不能丢弃了党的原则啊!”
说这几句话时,华国锋已经带出哭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