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薄一波晚会受冷遇叶剑英南粤晤黑帮
沉浸在欢乐气氛中的华国锋,没有感觉到危机在向他逼近。政治风云的现象,和大自然有时截然相反。越是风和日丽,万里无云之际,也可能是浓烟秘蓄、骤起雷电之刻。四月二十七日。全军政治工作会议闭幕时,会议发的文件中有几份是他这两年的讲话,会场后面的大标语,赫然大书着“紧紧团结在以英明领袖华主席为首的党中央周围,为实现党在新时期的总路线而奋斗”这一行大字。他派出参加会议的联络员把会议情况向中央报告后,他心里很高兴。虽然有人叽叽喳喳想搞点小动作,但大形势是任何人都逆转不了的。我是合法的党中央主席、中央军委主席、同务院总理,任何人想要动这个根基,真比这骆驼穿针眼还要难。
他想起了这句外国谚语,心里不禁笑出了声。
五月一日,当他由许多人众星捧月般地出席首都庆祝“五一”国际劳动节文艺晚会时,在休息室里又见了薄一波。
华国锋惊得目瞪口呆,怔怔地望着这老态龙钟的老人,看他满脸惨淡的皱纹,眼帘双垂,楚楚可怜的样子,不由动了心。华国锋认出他便是曾在山西叱咤风云的薄一波。由于受所谓六十一人叛徒集团的牵连,他显然饱经十多年的折磨,内心已经是痛苦万分了。华国锋不知道他怎么会在这种场合下出现,“你接到邀请了?”
“我进来时,并没有人阻拦。”
华国锋转身叫过一位秘书:“你抽时间把薄一波同志的案子问一下,向我报告。”
等那位秘书应声后,他又对薄一波说:“你还是回去耐心等待组织的结论吧。你应该相信组织会对你作出恰如其分的决定的。”
“我只希望快一些,我已经等了十多年了。”
“既然是老同志,就应该体谅党的困难嘛。另外,你也要正确对待文化大革命运动,即使党给你宽大处理和出路,你也要吸取教训,总不能把问题一风吹啊!”
一句话,使薄一波的脸色陡然一变。粉碎江青集团已经快两年了,怎么还会发生这种痛断肝肠的憾事呢?他不由自主地向前跨了一步,立刻被华国锋身后那名漂亮的军人伸手挡住了。还没等他清醒过来,华国锋已被众人簇拥而去。薄一波呆呆地站在那里,没有更多的人向他打招呼,很多人都把他快遗忘了。
这间室内绿竹漪漪、十分素静的休息室,过去他经常来,也曾作过这里的主人。
现在他在友人的精心设计下重登这间大厅时,却被看作是多余的人。这里根本没有他的位置,自己就像一个受伤的老人一样,孤零零地格外引入注目。连他自己也觉得很没趣,没坐多久就悄悄地离开了。
其实,这同样是邓小平的“杰作”,为的是提醒华国锋一下。
演出大厅里,华国锋和邓小平坐在一起,津津有味地欣赏台上的表演。那个女演员长得很美,一身延安时期村姑的装扮,正扭来扭去唱《交城的山》。
华国锋并不是一位音乐爱好者,但却是戏迷,特别爱好看平剧,那音宏声亮的节奏和唱腔,使他感到格外的亲切和激动。但是这首歌颂自己的民歌,显然压倒一切,他的思绪回到了过去。
“华主席啊,薄一波也是你们山西人啊!”
直到邓小平第二次问他时,才把华国锋从回忆拉回到现实。他微笑着点头说:“不错,这是我们家乡的小调。”
“我是说薄一波对您很有感情啊!对我直夸山西,说为山西出了你这样的英明领袖而自豪呢!”
“是呢?”华国锋略露出得意之色。
“薄一波亲口和我讲的嘛。”
“过誉之词,不足计较啊!”
“你们过去认识吗?”
“不认识,我们不是一个系统。”
“后来经常来往吗?”
“没什么来往。”
这下,华国锋显然没说老实话。
其实,文化大革命之前,华国锋每次来北京开会或汇报工作,都要设法去见一见当时的国务院副总理薄一波,倒是那时的薄一波很牛皮,摆出副大首长的架子,不大容易见着,华国锋好几次都吃了“闭门羹”被秘书挡了架。就像在大会堂休息室他的秘书挡住薄一波一样。
但是,他还是好几次见着了薄一波。
“你是南下干部吧?怎么样,习惯湖南的生活了吧?”
“薄副总理,我是交城人,与定襄县离的不太远。年轻时经常听到您的名字,对您非常佩服、非常敬仰。今后,我这个晚辈还得您多多帮助呢。”华国锋在薄一波面前一脸谦恭,完全不是现在的样子。
“习惯了,都是干革命,在哪里都一样。”华国锋说:“不过毕竟
是在北方长大的,如果有机会的话,我还希望能在离家近的地方工作,最好是薄副总理身旁,这对我是很好的学习机会。”
当然,这些对于华国锋来说,是永远不会记得的。但薄一波却想起来了,而且随着华国锋地位的荣升,他不止一次地想到了他的一言一行。有许多次,他都想给华国锋写信,反映他在监狱里的非人待遇。但又怕他收不到,反而惹出新的麻烦。
当他恢复自由后,一连串给他写了好几封信,请求华国锋能在百忙之中关注他的冤情,但信件都落了个泥牛入海无消息的结局。
一直到邓小平复出,把他的案子提到议事日程上后,他才得到消息,他的案子之所以迟迟得不到平反昭雪,其原因原来在华国锋这儿。
“据说:六十一人出狱是由当时的中央批准了的。”
“哪个中央?不就是刘少奇吗?刘少奇能代表中央吗?”华国锋淡淡地说:“那些文件我研究过了,并不能说明他们完全正确。所以,我同意给他们适当的工作,体现给出路的政策嘛。但他们的待遇,不能和没写过自首书的人一样。”
“那不叫自首书。”
“反正意思一样。”华国锋说:“看过他们发表在敌人报刊上的启事,明明有“坚决反共’的字样嘛。好了好了,不详细讲这些了。耀邦不是对这类事很感兴趣吗?就让他给他们一个差不多的结论得了。”
邓小平没法再说。在这种情况下,再好的文艺晚会也要变的索然寡味。不知怎的,他又想起了去年年底《光明日报》在二版头条通栏标题《搞好文艺战线揭批“四人帮’的第三战役》下,刊登文艺界知名人士座谈会上的发言时,所加的一个“编
者按”,这个按语明确地说:“十七年的文艺路线,黑线是有的,这就是刘少奇的反革命修正主义文艺路线。这条黑线,对我国文艺事业确实有相当严重的干扰和破坏。但是,总的说来占主导地位的是毛主席的革命文艺路线……”
邓小平最反感这些字眼,看过以后狠狠一甩,给它注了册。今年刚过,《红旗》杂志第一期又赫然刊登了署名文化部批判组的文章《一场捍卫毛主席革命路线的伟大斗争——批判“四人帮’的“文艺黑线专政’论》。文章又说:
“十七年中,文艺战线存在着两个阶级、两条路线的激烈斗争。刘少奇的反革命修正主义路线不断地对文艺路线进行干扰和破坏,但是,十七年的文艺历史,是毛主席的革命路线战胜修正主义路线的历史,是无产阶级文艺的历史。建国以来,在毛主席亲自发动和领导下,对《武训传》的批判,对《红楼梦研究》的批判,对胡风反革命集团的斗争,对资产阶级右派的斗争,直到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每次都严重地打击了资产阶级,大大巩固和加强了无产阶级思想阵地……”
邓小平心里完全明白了,不由地自言自语道:“两个“凡是’派其实是用“四人帮’的语言和思想来批判“四人帮’,不彻底搞掉两个凡是派,他们迟早又会打着毛主席的旗号重蹈覆辙,把自己打倒的。”
邓小平下了决心,他知道自己下一步该采取什么措施了。
整整一个冬春,叶剑英是在广州度过的。
他以全国人大常委会委员长、中共中央副主席、军委副主席的三重身份,畅登白云山,吟诗黄花岗,住在从化温泉的豪华宾馆,不断召集党政军的要员开会,了解情况,部署工作,还先后视察了深圳、珠海、海南岛、梅县等地区。沿途中,他兴致勃勃,谈笑风生,那优雅的风度不减当年,除了那满头自发,谁也不相信他已是八十一岁的老翁。
胡耀邦十分精明,他几次带着习仲勋、杨尚昆、黄克诚到广州拜见叶剑英。他几次神秘之行,说动了叶剑英下决心为这些人公开平反。他又施展政治家的策略,将这些人即将平反的消息传播出去,立刻使一些省市的负责人闻风而来,悄悄地暗访他们,成了面对、左右政界的头条新闻。
在滚溪河畔钓鱼时候,胡耀邦,习仲勋、杨尚昆陪同着他,在林木青青欲滴,亭台楼阁、小溪飞桥的名胜之地,进行了多次密谈,负责警卫的参谋,远远地跟着他们,负责不让生人靠近他们的视野。
“尚昆同志刚批倒时,就是来的广州吧?”
杨尚昆点点头:“是的,那时我是个犯官,谁敢接触我,好像我身上带着病毒似的。”
“那时广东省委书记是赵紫阳吧?”
“是他,赵紫阳同志还是不错的,他对我很关心,配备了专车,其他方面也照顾得很好,只是我这个人不服这里的水土,老是得病。”
“现在好一些吧?”
“现在已经适应了。”
“你的问题,汪东兴同志也跟我讲过,大家都同意你站出来,只是想留条小尾巴。”叶剑英笑着说:“当你不老实的时候,他们好抓你的小尾巴。”
杨尚昆哈哈大笑:“我不怕。”
叶剑英说:“彭德怀是个好人哪。他认真、直爽、果断,值得信赖。当初,我们也有和他相类似的意见,都在他面前有所流露。但他出来以后,他只字未提这些同志,完全是挺身而出。自己承担了责任。不得了啊,就这一条,他就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真君子,我们那时打心眼里佩服他,可嘴上谁也不敢说。”
胡耀邦叹口气说:“一九六二年,根据七千人大会的精神,中共中央曾于四月二十七日发过一个《关于加速进行党员、干部甄别工作的通知》。五月在中央会议上,当时邓小平同志主持甄别平反的工作,他说:全国县以下,首先是农村,来一个一揽子解决。就是说,过去搞错了的,或基本搞错了的,统统摘去帽子。这样快~些。会后短短几个月内,为几年来、主要是在“反右倾’斗争中,被错误批判和处分的绝大多数人进行了甄别平反。就在这年的六月十六日,彭德怀同志给党中央、毛主席写了长篇申诉信,即他们所谓的八万言书,
说明了强加给他的“组织反党小集团’、“里通外国’等均属“莫须有’。”
“的确是莫须有的。”习仲勋说:“彭德怀同志本人又不会说俄语,他到苏联访问跟着大帮人,如果说彭元帅里通外国,其他人不也统统都是吗?”
胡耀邦说:“毛主席看了彭德怀同志的申诉后,对中央一些同志给受迫害同志平反很有意见,认为那都是属于“翻案风’。他说:近来平反风不对,一九五九年反右倾不能一风吹。他在八月五同华东、中南两大区负责人谈话时又说:“我对彭德怀这个人比较清楚,这个人政冶品质不好,不能给他平反。’在九月二十四日的十中全会上,他又提出:“中国的右顺机会主义还是改个名字好,叫做中国的修正主义。”
“毛主席为什么这么恨彭德怀呢?”习促勋朝着胡耀邦,又像是在问自己。
杨尚昆说:“主要是是在思想路线上有分歧。彭德怀同志在过去的战争年代的确有些错误,毛主席喜欢拿老眼光看人,一犯新的问题就老帐新张一块算。加上当时持批评的态度的人,数彭老总的地位、职务高,所以他马上就成为最好的目标。”
“有道理。”习仲勋说。
“不管怎么说,我们都得设法为彭老总平反了。”胡耀邦说:“他身后牵连到好多老同志,这些同志大多年事很高,总不能让他们背着黑锅进棺材啊!”
习仲勋笑着望着叶剑英:“全靠老帅掌舵啊!”
“还有一个关键人物呢,他就是华主席。”叶剑英只说了一句,发现习仲勋的身子似乎颤抖了一下,随即皱眉思索起来。
“我担心,万一他要死死守住两个“凡是’的防线不放怎么办?”胡耀邦说。
“那就依靠民主集中的原则否决他。”杨尚昆说:“党的纪律是少数服从多数、下级服从上级,反正我们的力量在常委会上能占多数。”
叶剑英沉思着,缓缓说:“我们还是先做耐心细致的工作,慢慢地等待一段时间,让他同意大多数同志的意见。没有这么一个过程是不好的。他长期以来受毛主席的影响很深,又没和彭德怀同志接触过,所以转弯子难啊!”
“他对他的老乡也没有感情。”胡耀邦说。
“你指谁?”
“薄一波给他又是写信又是请求谈话,还有不少山西老乡给他捎话求情,都被他挡回去了。”胡耀邦学着华国锋的山西腔调说:“他的事是伟大领袖毛主席作过指示的,实在不好办,给条出路算了,还要工作干什么!”
“他根本不理解挨整人的痛苦。”
叶剑英在广州期间,几乎天天都要和人们议论起眼下这些早该纠正的问题,急待恢复的上万家企业,急待扶上去和拉下来的几十万干部,这一切,都需要一定勇气和胆略,还要有万无一失的应变措施……
叶剑英回到北京后,华国锋照例地看望他。
在全国各地,科技人员是有些带有敏感性的人群,对毛泽东为代表的路线的批判,尽管还没有说出口,但已在酝酿之中了。代表百万上山下乡知识青年的请愿示威,不断在北京出现,他们在西单,在中央接待站门口贴大字报、大标语,强烈要求给他们落实政策;代表冤假错案受害的人们成群结队的上访告状,他们写了几十平方米大小的一个冤字,成千上万人高举着抬到中南海,要求华国锋接见,要求中央立即给他们平反昭雪;成批成堆的大字报粘贴到墙上,点名道姓地批判吴德,要求给天安门事件平反。大字报、大标语还含沙射影地质问:“谁是天安门事件时的公安部长?究竟应批判的是“四人帮’,还是“五人帮’?”
华国锋显然沉不住气了。
“剑英同志太不像话了!”他的话题很快转到国内的问题上。
“一小撮坏人显然是有后台的,置党纪国法于不顾,明目张胆地反对毛主席,反对毛主席的革命路线,我们必须得采取有力措施。不然这样下去,后果更不堪设想。”
“依你之言,该采取什么措施呢?”
“实行无产阶级专政嘛。对为首的一小撮坏人,当然要有确定的证据,实行坚决的镇压。”
叶剑英抬起一边的眉头。他并没有想到平时很和善温顺的华国锋,这时竟也想大打出手一番,然而,他毕竟是全国的最高统帅,一旦作出这样的决定,那也是完全可能的。
叶剑英花了半个小时列举种种理由劝他忍耐,不要不忍而乱大谋。文化大革命中积累下来的后遗证,若不防患于未然,则会在一定的条件下爆发危机。
“现在需要安定团结。”叶剑英以深谋远虑的政治家的口吻说:“如果说,两年前爆发的天安门事件,给我们粉碎“四人帮’奠定了群众基础的话,我们可不能给他们的帮派体系复辟创造一丝一毫的条件。”
华国锋打了个激灵,他对涉及权力的事是很敏感的。
“华主席,有一件事我不得不提醒你,现在是到了全面展开,加速平反冤假错案的时候了。为了巩固我们的政权,我们急需一大批老干部站出来,重新走上关键性的领导岗位。”
“我们不是正在做着这项工作吗?”
“问题是步子还不大,有些影响性很大的案子,还没有及时得到平反昭雪。”
“叶副主席是不是有所指?”
“杨尚昆同志的案子,还有彭德怀同志的案子,都应该得到处理了。”
“我的意见是给出路,给宽大,但不能一风吹。”华国锋说:“一风吹必然会动摇毛主席的崇高威望。会使一些别有用心的人钻了空子。这会引起严重后果的啊!剑英同志,我看这类问题还是再等一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