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二、十二大翻开新的一页华国锋退出政治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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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国锋好像作了一个长梦,直到十一届六中全会开了十多天了,他似乎从沉睡中清醒过来。

他反复思考六中全会前后的过程,又仔细地翻阅了有关的文件,才品味出一些政治家之道。表面上光筹交错,实际上刀光剑影;看起来像对酒赏梅,清雅至极,握手言欢,实际上杀机四起,磨刀霍霍。这种平静中见激荡、平风中含义深的政治魔术,正是当今政治的一大特色。

六中全会的预备会议,他并没有参加什么。直到正式会议开幕前的六月二十六日,叶剑英给政治局常委和全会写来一封信,说他身体不好,不能参加讨论,特向中央告假,并且表示他自己同意中央的人事变动和各项决议。到了二十七日,他又见叶剑英又颤微微地来到开幕式上,参加了通过《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的表决。然后,他还参加了无记名投票选举。

对叶剑英的表现,华国锋总认他像在演戏。

最令华国锋气愤的,是胡耀邦在六月二十九全会闭幕会上的讲话。显然,胡耀邦认为大局已定,不需要再扭捏作态了,便又露出了他原来的本像。他说:“今天我讲三点意见;第一点,这几年谁的贡献大一些?我看贡献大一些、多一些的,还是老一辈革命家。拿常委来说,是叶剑英、邓小平、李先念,陈云四位同志。

小平同志因为经验特别丰富,精力很充沛,加上长期斗争建立起来的巨大威望,他起的作用就更突出。第二点,两个没有变。本来,按全党绝大多数同志的意愿,中央主席是要由小平同志来担当的。除小平同志之外,无论从水平、从能力、从威望上来说,还有好些老同志都比我更适合。就是年纪比我小一些,而且确实是我们党的优秀干部,也不乏其人。赵紫阳同志比我就更适合。现在就这样定下来了,我的责任向全会说明,有两条并没有变:一是老革命家的作用没有变,二是我的水平也没有变。今天的胡耀邦,还是昨天的那个胡耀邦。请全党的同志遵照这次历史决议的精神,实行鉴督,首先要请中央委员会的成员进行监督。第三点,我们的劲该往那里使了?现在我们领导上的劲,中央领导同志、省市同志,我们的指导思想上的劲,应该集中主要的精力,来考虑如何把国民经济搞上去,同时考虑如何有效地建设社会主义的精神文明。”

华国锋暗暗大骂胡耀邦是马庇精、投机鬼。老子辛辛苦苦地抓经济建设的时候,搞了半天你们一直在图谋从我手里夺权。到现在你们如愿以偿,才又要把劲往国民经济建设上使。其实你们什么时候想过建设?想过国家?你们什么时候也是想的你们自己。你们是地地道道的一伙极端的个人利己主义者!

还有陈云和邓小平,也在会上作了讲话,中心还是老一套,他们自己胜利了。华国锋看到临散会时,那几个常委谁也没有多褡理自己,和会前的态度截然相反!唉,他们太势利了!华国锋心里想。

一连几天,华国锋都在花园里散步,低垂着头,陷入对往事的沉思和回忆中。孩子们都在草地上尽情地玩耍,趁着春光正是灿灿明华之机,痛痛快快,无忧无虑地玩罢!他的老伴跟着他,逗他的孙子们玩耍,她尽量不让孩子们干扰他,打断他的思考。六中全会的安排,对她来说,还是满意的。她知道只要能留在常委会,而且还是副主席,尽管丈夫的位置从第一排到了第七,但总没和前边的领导人,像林彪、江青、黄永胜那些人那么惨。这她就谢天谢地了。她不准丈夫冒风险,那怕什么职务也不担任,也不能去冒风险,为了个职务丢掉命,太不值得了。这个思想也深深地影响着华国锋。

“从今往后,你那里也别去,就在家里看书、练字、锻炼身体,让他们干吧!这么大个中国,我就不相信他们能比你强!”

“唉,是不那么好搞。”

“到时候他们搞不下去了,说不定还得回来请你。就像“左’、右倾机会主义分子重新请毛主席那样。”

华国锋眼睛一亮,觉得自己还有盼头。

老伴说:“没事时到外地散散心,旅游旅游,你还从来没有带我出去走过呢!”

“好的,过去没时间,现在有了机会了。”

经过几天的反思,华国锋绞尽脑汁考虑的东西有了结果。他在她面前站定了,挥舞着右手说:“@!#$,就这样!”立刻振作起来了。他挽起她的胳膊,满脸堆笑,两个人一起走回自己的别墅。

但是,他们的计划并投有得到批准。

华国锋实在沉不住气了,给胡耀打电话催问。

“哦,华国锋同志,我已经知道你的意思了。你能来我这儿谈一下吗?”

华国锋停了一下;“电话里不方便吗?”

“我想,我们还是当面谈好、许多事并不是一两句话能够说清的。

“那好,我去吧!”

胡耀邦还是住在老地方,房子也没修,外面的建筑和主人的身份很不相称。华国锋把这作为一个伪君子的特征,并没有表现出丝毫惭愧或敬意。当他来的时候,胡耀邦已在门口恭候了。

胡耀邦请他坐在了自己对面的沙发上说:“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他具有自己的性格,既谦恭又不失倔强,不是那种随意可以卑躬屈膝的人。

胡耀邦也意识到,这位副主席与人不同,他消息灵通,可能已知道国内外的形势;他不是用自己的职务能镇住的人。他事实上在党内和国内的地位都很高。他决定抓紧时间,单刀直入,不能心慈手软,只能如此。

“你想到外地走一走,是吗?”

“作些调查工作,顺便休息休息。”

“政治局常委们不同意你的计划。”

华国锋坐在那里,好像被谁猛击了一下。然后,他多少带出一些怒容:“耀邦同志,你太过份了,我不明白为什么?”

“我认为你明白,”胡耀邦心平气和地说:“你知道当前的形势吗?”

“我不知道!”

“那好,我可以告诉你。”胡耀邦说:“现在国内反革命案件很多,各地都不这么平静。再加上非法组织、非法刊物也很猖獗,有些人公开打起拥护你华国锋的旗帜,要打倒这个批倒那个。你现在出去合适吗?”

华国锋摊开两手道:“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是的,是和你没关系。但你出去,出了事谁负责?到那时,你会说不清的,华国锋同志,我政治局都是为你着想啊!”

华国锋叹了一口气,站了起来,低声说:“谢谢你的关照,我服从组织的决定。”

便离开了他的客厅。胡耀邦一直把他送到门口:“欢迎你经常来。”然后拉开车门,一直把眼神黯淡、低垂着双肩的华国锋扶进轿车,关住车门,目送他离开。

时间过得很快,一晃眼大半年又过去了。

那天上午开完政治局委员会,陈云约邓小平和胡耀邦、赵紫阳来到了中南海毛泽东的旧居丰泽园那儿,说是喝点特殊风味的咖啡,天气是睛朗的,松柏树上已挂上了霜。中南海水面上,夕阳的残辉映照着像淋了一片血。太阳的光线渐渐收拢在红墙碧瓦之中,不多时,晚霞也逐渐收起了余辉。

邓小平的目光转向胡耀邦,似乎让他回答。

“你看,”陈云指着西天的景色,对邓小平说:“我们就像夕阳西下,一天不如一天了。我最担心的是百年之后,我们会不会后继无人。”

陈云说:“他们也六十多岁了,用不了几年也会变成我们现在这个样子。我的意思是下点决心,在党的十二大上解决这个问题。把一些老同志统统退下去,只留几坐镇的。把一大批年轻干部提上来,选进中央委员会。”

“从党章上来说进行一番改革,把十二大变成一新老交替的过渡阶段。”邓小平很赞成陈云的话,对胡耀邦和赵紫阳说:“你们大胆地干,不要有任何顾虑,反正有我们这些老家伙给你们撑腰。”

赵紫阳说:“老同志都退下去可以,唯独你们俩不能退。”

邓小平笑着说:“我和陈云同志交过心,老实说,我们自己来说,现在还不行。

就是叫我退,我们实在是心里非常愉快的。当然,现在还不行。就是叫我退,我也不退!就是对革命不负责任。很多问题还没有解决嘛。”

陈云也笑了:“必须分两步走,先让一部分老同志退,还有一些人,就是那批对文化大革命有感情、恋恋不舍的那批人,做点工作也得让他们退。”

“这些人耀邦搞个名单。然后上常委会研究。”邓小平指着胡耀邦说:“将那些容易以后有麻烦的人都请下去。”

陈云也嘱咐胡耀邦:“有个人你们要注意选上来,就是电力工业部部长李鹏,在延安是个小孩子,李硕勋的儿子,后来到苏联学习,刘澜波最近又和我说,要培养他。”

赵紫阳插话道:“他在文化大革命中搞过派性,人们有反映。”

“那也要具体分析。他保老干部,保刘澜波是事实嘛。”

陈云说:“只要从根本上对老干部有感情的人就要用。我在《参考要闻》上看到,美国卡特政府一个办公室主任,只有三十二岁,里根的一个办公室主任,四十岁。是否外国人就比我们聪明?不一定嘛。所以,十二大一定要有新东西。”

邓小平接着说:“我们这些老干部说死就死,很有点朝不保夕的味道。我记得讲过,军队曾经有这样的规定,现在也在向这方面走,就是团级干部三十岁左右,师级四十岁左右,军级五十岁左右。军官,世界各国差不多就是六十岁退休。退休后可以在民间就业。我们现在不改革不行,都成了老头将官娃娃兵了。”

胡耀邦不住地摇头:“难,难啊!现在提拔干部容易,让人退就难了,让谁退得罪谁。”

“得罪也得干!”

邓小平看了陈云一眼:“让刘伯承、蔡畅这些老同志带个头。设立一个顾问委员会,我们这些人你看怎么个带头法?”

“我还有一个头疼的问题……”

赵紫旧说:“你们这次不能带头退。你们的使命还远远没有结束呢!”

陈云话没说完,邓小平替他接上了:“就是华国锋的职务。”

“对,十二大要下决心解决他的事。政治局常委不能要,无论如何要请出去。”

“这个问题耀邦、紫阳你们要亲自抓。”

胡耀邦说:“我早就感觉到他是个危险分子,他是文化大革命的得利派啊!”

赵紫阳说:“他怎么能对文化大革命恨不起来?恨不起来的!”

陈云咬牙切齿地说:“闹派性的骨干分子、打砸抢分子,文化大革命中起家的人,一个也不能提到领导岗位上来。对这些人,不要只看到他们现在一时表现好。

现在这些人大概表现是蛮好,他要爬上来,不好怎么行?老家伙还在嘛。当有了风浪时,你看吧,有一个,有两个就可以串连,兴风作浪。他们说,没有把这些老家伙整倒,整死,现在还在台上,当时整死就好了。所以你们千万不要心慈手软,要有铁石心肠。”

“对华国锋也是这样。”赵紫阳说。

“当我们去见马克思的时候,那个时候,在座的人大概追悼会开得差不多了,他们就认为时机到来了。”

邓小平喝着咖啡,吐出一点渣子,说:“在这个问题上,麻痹不得,大意不得,一定要下决心。你们最好马上找人布置,打招呼,讲厉害,实行起来。”

行动是很快的,真能用得上“雷厉风行”这四个字。

邓小平作为经验十分丰富的老政治家,完全以政治设计师身份出现,他的主意出神入化,炉火纯青,把整个中共中央的一整套机构弄得天衣无缝,令任何人都叹为观止。

他果断取消了中共中央主席、副主席的设置,将中共最高机构设为总书记制,由总书记主持政治局会议和书记处会议;他在中央重新恢复了纪律检查委员会以后,又增设了中央顾问委员会,负责对中央的重大决策和制定政策提供参谋意见。

他建议这些主张写进党章里。

经过大半年的工作,中共十一届七中全会又于一九八二年八月六日在北京举行。

出席会议的有中央委员一百八十五人,候补中央委员一百一十二人,列席的二十一人。当华国锋参加讨论,看到了即将交十二大通过的《中国共产党党章(修改草案)》后,心里就嘀咕起来,取消了主席、副主席,我怎么安排?看来,给他安置一个吃闲饭的闲置位可能就难了。

“我将努力做工作。”

“我希望你进。”

这次全会按预计通过了胡耀邦作的十二大政治报告,当然也通过了党章修改稿。

会后,华国锋曾经试探地问邓小平:“我是否还进十二届中央政治局?”

这是很含糊的话。华国锋放心不下,又去看望了叶剑英。这位老态龙钟的政治家丝毫没有露出他了解中央决策过程的内幕。他很爽朗地说:“我将投你一票,无论如何要投你一票。”

华国锋在他面前是敢讲心里话的。

他说:“我认为,我进入政治局和常委会,比不进好;进去对党有利,对我们下一步的工作有利。”

叶剑英很快把华国锌的意见转告胡耀邦。

胡耀邦在电话中说;”我也可以坦率地讲,华国锌无论如何不能进政治局,更不能进常委会。不进好,进去对党不利,大大地不利。”

“小平也是这个意见吗?”

“我们大家都是这个意见。”

那几天,邓小平、陈云、胡耀邦、赵紫阳等人几乎天天都找中央委员们谈话,内容极其保密。当然都是涉及党的十二大一些重要问题的。

一切就绪后。中共十二大预备会于一九八二年八月三十日下午举行。胡耀邦主持会议。确定了大会四项议程,选出了大会主席团一百五十二人。华国锋抽会议的空隙,特意又问:“十二大中央政治局委常委会有什么变动吗?”

“基本没变,动也是很小的。”

“主席团提名,还是各组提?”

“计划充分发扬民主反复酝酿,让大家发表意见。”

华国锋没有再问什么。他听出,这位中央主席打的全是官腔。

九月一日上午九时,中共十二大正式开幕。

邓小平主持开幕并致开幕词。胡耀邦特意强调说,他的开幕词是这次大会的指导思想。这对许多代表和政治家们来说,都是新鲜的。

胡耀邦代表中央作了题为《全面开创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新局面》的报告。正像他那次讲话一样,他多次激动站起来,挥手比划,高呼口号,显得朝气勃勃,激情难抑。但是,他的反对派却在台下小声嘀咕:“你看耀邦那个样子,他是猴子的屁股,坐不住。”

“什么?”

“坐不住。这个位置对他不合适,迟早回像老华一样。”

“嘘,小声点。”

“不信,我们走着瞧!”

九月二日至五日分组讨论,审议大会的文件,六日,大会便通过了胡耀邦的报告,同时通过了制定的新党章。

叶剑英、陈云在会上分别讲话,前者讲民主集中制,后者强调防止“三种人”被提拔进领导班子的问题。

然后是引人注目的选举。

九月五日上午,大会选出中央委员和中顾委委员。当念名单的时候,华国锋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九月十二日,中共十二届中央委员会第一次会议由胡耀邦、赵紫阳主持召开。会议选举产生了政治局委员、候补委员、中央政治局常委和总书记,决定了中央军委主席、副主席。

公布这些名单的时候,人们谁也没有听见华国锋的名字。显然,他落选了。

听到九月十二日至十三日中共第十二届一中全会的选举结果后,华国锋的脸上一阵抽搐,就像遭到电击似的,顷刻便显得麻木了。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如何放声大笑的,笑得把屋子都震得嗡嗡作响,把家里人都惊呆了。

大笑过后,两串泪珠从他那厚厚的脸腮上流了下来。他记得很清楚,他今天才六十一岁,正是政治家大有作为的好年华时期。但是,他不得不开始过一种退休的生活。整天无所事事,闲赋在家。在家里谁问他以前干了哪些事,他都会一五一十地告诉谁。

他卧室的墙上,依然挂着那幅毛泽东的彩像。他经常站在像前,凝望着那位曾使人终身感恩,也使人闻声颤抖的老人。毛泽东啊毛泽东,您那慈祥的面容,您那富有感情的灵魂,您那永存的教诲,使我永远不能忘怀。唉,虽然当面领教的时间很短,你的声音不高,一切似乎朴素而又平常,但此刻又在我心中留下了多么深刻的印象啊!每当我想起您那深沉、温柔的眼睛,就像您还没死,还活着,活着……

他的心思,谁能猜着?

华国锋不知念叨了多少遍这样的话。

蓝天下,河流纵横,绿野变成白色的丝带,高山好似连绵的土丘。从飞机上俯瞰足下,白云迷漫,—个个山顶探出云雾外,似朵朵芙蓉出水。楼房、村庄,点缀在绿色白色相间的海洋里,是那样的五彩缤纷!

他过去,怎么就没有如此美好的感受!

深秋的早晨,他依然要出去散步。在他前面,银霜茫茫。当鲜红的太阳升起来的时候,茫茫大地像染上了一层殷红的血迹,那些露珠像明珠洒地,玛瑙滚动,使他留恋忘返。

秋天过去是冬天。雪下了一夜,又下了一个早晨,他看了几次,天上的雪花还是飘飘扬扬,没完没了。他想像,大雪中的吕梁山定像银白舞动的巨轮,婉蜒起伏,一直游向天边。他又想起交城县里那个关于真龙天子的传说,不禁苦涩的笑了。

春秋岁月,竟是如此的短暂!

说什么脂正浓,粉正香,转眼鬓白发添霜。大自然的规律,人世沧桑的转移,竟是这般残酷无情!

唉,该做的时候没有做成,不该做的时候想做,都是悲剧。自己是不是一出剧中的角色呢?他这样问自己。

华国锋很想回老家山西看一看,那里的—切似乎对他更显得亲切了。在那个黎明前的时刻,也是人们睡得最甜的时刻,他果然回来了。望着陌生的村庄,回想着非常熟悉的往事,他的眼睛湿润了。

东方渐渐出现了曙光。山和天连结处,黑白开始分明。青黛色的汾水河岸,显出淡淡的线条……

昨天已经过去;新的—天,正在开始……


六十一、小平斗智破幻想六中全会定乾坤这是最后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