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王胡子会上开炮汪东兴急谋对策
一九七七年三月十日,中共中央召开的工作会议拉开帷幕。
来自各省、市的负责人一到北京,就听到了各种传说和北京各界的呼声。有人还把呼吁为天安门事件平反和要求邓小平复出的意见写成信件,往与会者手里寄。
会还没开始,一场涉及每一个人的神经的冲突就集中到了人民大会堂那个有限的空间,各种浓缩的矛盾似乎随时都能迸出一道道闪电。
华国锋虽然满面春风,但那浓黑剑眉下的目光还是能看出。人们的情绪并不稳定,潜在的危机存在着。当他看到坐在他身边的叶剑英非常乐观,好像一切都不在话下时,那种强有力的生气勃勃性格的力量立刻感染了他,他不紧张了。不管怎么说,他是名正言顺的党的主席,是合法的毛泽东的接班人。刚刚粉碎了不可一世的江青、张春桥一伙,谁敢公开跳出来闹事的话,一定会受到大多数人的唾弃。想到这里,他的神态自然多了。
他反复强调这次会议的宗旨:总结工作,进一步安排揭批“四人帮”的斗争,布置“抓纲治国”的各项国民经济目标。
会议一进入分组讨论,预料中的矛盾立刻公开化了,问题一个接一个地提了出来:
“邓小平究竟和天安门事件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人民群众悼念总理要定成反革命政治事件?”
“‘四人帮’在天安门事件上捣了多少鬼?”
“邓小平同志究竟有什么罪?为什么不能站出来重新工作?”
那天,华国锋参加北京组的讨论,一到会场,就和王震的目光交锋了。
“我提一提小平同志和天安门事件的事情。”王震的话一出口,会议室立刻无声无息。许多人静止不动,聚精会神地瞅着他;许多人保持绝对沉默,他们背后议论议论,跟着他们应付地随和两句还可以。当着党中央主席提意见,他们绝对没这个胆量!
“天安门事件完全是“四人帮’插手搞坏的嘛。广大群众热爱周总理,而“四人帮’极端仇视周总理,两个对立的阶级相撞必然爆发了斗争嘛。”王震说话随便惯了,无论有多少人也是那样肆无忌惮地打手势,点桌子,说的激动时便溅起唾沫星子。“为了中国革命、中国共产党的需要,让小平重新参加中央领导工作是完全正确的、必要的。现在全党、全军、全国人民都热切地希望小平同志出来参加领导工作。”
苏振华也说:“不是有句老话,“凡是敌人反对的我们就要拥护’吗?“四人帮’那么起劲地反对邓小平,恐惧邓小平,我们就应该站出来支持他嘛。”
其他人也有为邓小平评功摆好的,也有对天安门事件提出质疑的,还有马上提出要求让邓小平也参加这个会议的。
各种发言在会议厅内回荡着,形成了一种无形的压力,使华国锋。汪东兴等人听了很不以为然。王震看见华国锋垂着眼,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脸色变的有些阴沉,汪东兴的嘴角则因为愤怒而微微抖动。
会议正在讨论中,陈云颤微微地在别人的挽扶下进来了。很多人站起来和他打招呼,他满怀深情地向他们致谢,点点头。
华国锋也站起来,关切地迎上去:“您老人家也来了,请坐,请坐。”
“这么重要的会,我不能不来啊!”陈云的话稍微有些含混不清,使人听了感到有些吃力。“我身体不好,写了个书面发言,让别人代我念一念吧。可以吗?”
“当然可以。”汪东兴毫不犹豫地回答,还开玩笑地说:“你老人家说什么话都可以,不会有人抓你的辫子的。‘四人帮’打倒了,‘帽子工厂’和‘钢铁公司’都已经解散了嘛,大家说是不是啊?”
这句话,使刚才的紧张气氛为之一扫,与会者脸上都绽出了笑容。于是,一个戴着眼镜,面目清秀的青年站起来,代陈云作书面发言:
“同志们,我认为党中央粉碎‘四人帮’后面临着两件大事。这两件大事对于能否把全党团结起来,把全国人民团结起来,同心同德建设一个社会主义的强国,意义十分重大。
首先,我对天安门事件的看法有这几点,(一)当时绝大多数群众是为了悼念周总理。(二)群众尤其关心周恩来同志逝世后党的接班人是谁。人民不愿意看到领导权落在‘四人帮’及其同伙们手里。(三)至于混在群众中的坏人是极其少数。(四)需要查一查‘四人帮’是否插手,是否有诡计。因为天安门事件是群众关心的事,而且当时在全国也有类似事件。”
讲到这里,王震又坐不住了,站起来大声说:“依我看,天安门事件是我们中华民族的骄傲,是全国人民阶级斗争和路线斗争觉悟大提高的集中表现。谁不承认这是天安门事件的本质和主流,实际上就是替‘四人帮’辩护。”
汪东兴铁青着脸,微微垂下了眼睑,他认为王震这番话显然是冲着他来的。他很不客气的打断了王震的话:“我们会前不是规定了一条,不准随便扣帽子吗?要是可以扣帽子的话,我这里的帽子多的是!我们不能那样搞嘛。我看还是让大家把陈云同志的书面发言念完。”
那个年轻人继续宣读:“邓小平同志与天安门事件是无关的,为了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的需要,听说中央有些同志提出让邓小平重新参加党中央的领导工作,是完全正确、完全必要的,我完全拥护。我国目前总的形势是好的。虽然有些困难,但这是暂时的困难。只要全党团结在党中央周围,共同商量,同心同德,经过努力,这些困难是一定会克服的,我们的前途是光明的。”
整个会场的人都将视线移向了中共中央主席。会议三天来的问题,现在都可以从华国锋哪怕最简单的几个字的回答上得到结论。他到底是什么态度?
汪东兴生怕他一时说漏嘴而坏了大事。他给华国锋使了个眼色,把他叫出会议厅,来到另一个房间。吴德看到这个情况,也找了个借口跟进来。
“华主席,你看到了吧?”汪东兴说,“他们完全是有组织、有计划、有预谋的发难,就是要继续搞右倾翻案风。”
华国锋为难地说:“这些人很有市场,一旦搞得太对立了容易冲淡揭批‘四人帮’斗争。”
“那怎么办?我们就对他们的要求实行让步?”吴德问。
“原则问题不能让步!”汪东兴的态度很坚决,“这关系到维护毛主席的旗帜。
这面旗帜一倒,我们就面临危险的境地了。”
“东兴说的对!”吴德说:“天安门事件是毛主席定的性,推翻了这个结论还怎么能谈得上毛主席的伟大?”
华国锋显然没了主意,他想了想说:“这样吧,我们把叶帅请过来,今晚召集政治局委员开个碰头会,统一一下思想,你们看怎么样?”
汪东兴、吴德心里有想法,但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拟了几个人的名单,让办公厅秘书局发通知。
叶剑英在这个问题上表现的相当谨慎,他一直保持着和蔼神情坐在那儿,对谁的发言都表现出兴趣。一直等纪登奎、陈永贵、陈锡联充分发表意见;又听了李先念、李德生、许世友、韦国清等人的发言后,才露出笑容说:“粉碎‘四人帮’后,政治局的会议开得民主多了,生动活泼,充分发表意见,我看这种气氛很好,是一个政党兴旺发达的标志。至于大家争论的问题嘛,我看先不要匆匆忙忙地决定,放一放,来个冷处理。请华主席在全体会议上代表中央政治局作个讲话,把大家的意见都反映出来,鼓励大家讲话嘛。有一条必须坚持,这就是必须维护毛主席这面旗帜。这是原则,不能丢,谁要是在这个原则上动摇,那就是叛徒,就是修正主义。另一方面,也要讲灵活性,允许作些让步。比如小平在承认了错误的前提下可以不可以站出来重新工作呢?我看可以考虑。总之要照顾各方面群众的情绪,一个合格的领导者必须善于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群众。干革命,总是人多些好嘛!”
看起来,叶剑英的话天衣无缝,很难挑剔出什么。但汪东兴心里揣起了疑问,他给华国锋使眼色,华国锋坐在那里呆呆地听着,毫无察觉。
华国锋回到家里后,闷闷不乐。
老伴是个贤慧、很本份的女人,不知他在中央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也不多问,只是默默地给他端来茶点,照顾的无微不至。华国锋简单地吃了几口,推开碗筷进了卧室。
汪东兴接踵而至,他问华国锋的妻子:“华主席休息了吗?”
她轻轻指了指卧室,悄声问:“是不是又和人吵架啦?”
汪东兴说:“工作中的一些争论,没事。你看看他睡着没有,如果睡着就别……”
话没说完,卧室里传来华国锋的声音:“我没睡,你进来吧。”
汪东兴走进他的卧室,见华国锋床前也摆满了书,像毛泽东那样侧卧在床上看《毛泽东选集》第五卷的清样。他坐正身子,叹了一口气,让汪东兴坐在靠北墙的沙发上,自己也随着坐过来。
“华主席,我想给你提个意见。”
“请直说无防。”
“在重大原则问题上,你不能太软弱了。”
“你是说在那两个最敏感的问题上?”
“是的”汪东兴诚恳说:“我注意研究了一下,凡是主张给这两者平反的人,都是在文化大革命中遭受过毛主席的不同程度的批评的人。像陈云同志,思想一贯右倾,毛主席一贯对他有看法。这样的人说那类话并不奇怪:至于叶帅,华主席,你也不能太迁就他。”
“唉,八十岁的人了,凡事能让就让吧。”
华国锋的眼睛盯住了他,汪东兴显得有点不大自在,但还是鼓着勇气说了下去:
“我看他有点倚老买老的味道,而且态度暖昧。本来你是党中央主席,可他的话多少包含命令你的口气,我总觉得为你鸣不平。”
“但重大人事问题不能让。你想过没有,一旦邓小平站出来,谁能驾驭得了他?毛主席健在,他就敢大搞右倾翻案,现在……”
“他还敢推翻我们?”
汪东兴结舌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从华国锋的眼神里看到了一种自信力。
“不管怎么说,邓小平也是七十多岁的人了,说是活他也不见得能活得过我们。
让他出来再干上几年又有什么关系?”
汪东兴大吃一惊;“你真想让他重新出来?”
华国锋站起来,在屋子里背着手走了两三圈,好像他已作过深思熟虑似地说:“站也不能马上站,还得再看一看,不过,从长远的观点看,他出来重新工作也没有什么不好,利用他的经验把国家建设好一点也不错嘛。”
汪东兴担忧地说:“我是担心你将来控制不了他。”
“还有你和大家嘛。毛主席讲了那么多批评的话,都是对付他的武器。即便让他重新担负工作,也带有戴罪立功的性质。”
“不过,你还要三思。”
“是的,我还需要再考虑。”华国锋说:“我们还应该广泛地征求党内外同志们的意见,让大家充分讨论。我这个党中央主席,应该给大家以民主。”
“不过,现在需要树立你自己的权威。”
“你的话也有道理。你对我完全是一片好意。我准备在三中全会或党的十一大上提议你为党中央副主席,这样我们可以更好地为贯彻执行毛主席的革命路线而奋斗到底了。”
汪东兴的声音颤抖了:“请华主席放心,我无论在任何时候也是忠于你的,我一辈子就忠于毛主席和你,以尽全节。”
华国锋紧紧地握住了汪东兴的手,使劲地摇了又摇。
中央工作会议在热烈的气氛中开了十多天,初步决定在今年六、七月间召开十届三中全会,到八月份左右召开党的十一届全国代表大会,这意味着粉碎江青、张春桥、王洪文、姚文元“四人帮”之后,中共中央权力再来一次补缺和平衡,是许多人所关一心的事。这个决定一公布,把与会者的注意力都集中到这个问题上来了。
又经过几次重要的碰头、商量乃至争论后,中央工作会议进入总结阶段。人们敏感地注意到,华国锋今天出场穿了一身崭新的军装。宽大的玻璃窗把足够的阳光投了进来,他在叶剑英、李先念、汪东兴的陪同下,一边鼓掌一边步上主席台就座。会议厅内许多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他,条件反射般地朝他鼓掌、欢呼,差一点喊出万岁来。
“同志们,”华国锋显得随和、慈祥、稳重,没有半点张牙舞爪的样子。“这次中央工作会议开了十多天,同志们畅所欲言,在充分民主的气氛中发表了许多很好的意见。这次会议开的热烈,开的民主,大家对我们抓纲治国的方针一致肯定,开出了团结的气氛。中央相信会后,各地的同志们一定会以新的成绩迎接党的十届三中全会和十一大胜利召开的。”
与会者都极有兴致地注视着他,关心着他对两个最敏感的问题究竟发表什么样的意见,好多人都在低着头记录着他的指示:
“会议中,有个别同志提出了邓小平同志的问题和天安门事件的平反,我们政治局同志反复作了研究。大家都知道,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是伟大领袖毛主席决定的,批他是必要的,不批,就不能巩固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胜利成果,就不能顺利地坚持在无产阶级阶级专政条件下的继续革命。去年四月五日清明节,群众本来到天安门去表示自己对周总理的悼念之情,是合乎情理的,但也应看到,确有极少数反革命分子插手,在大字报和反动诗词中把矛头指向毛主席,说什么‘秦始皇时代已经过去’,‘扬眉剑出鞘’想杀人,他们打警察,烧汽车,火烧民兵指挥部,打了那么多普通群众。所以性质变了。那一小撮反革命分子,制造了天安门广场反革命事件。所以说,这个案不能平反!不能翻案!”
会议厅内一片寂静。袅袅青烟在沉闷的气氛中缕缕上升。华国锋的这番态度强硬而又留下一定回旋余地的讲话,马上在一些人心中激起了强烈的共鸣,在另一些人心中则引起了甚为讨厌的反感。有些人失望地摇头,也有些人用目光交换看法,小心嘀咕表示反对。吴德、纪登奎、陈永贵、吴桂贤等人眼睛里露出钦佩的光亮,
许世友、韦国清、李德生等人眉心紧紧蹙起。寂静的会场上使人们都能清楚地感觉到了相互间明显的对立,恰如燃烧起了没有硝烟的烽火。
华国锋拉长音调,漫条斯理而带有人为的威严说:“中央对于解决邓小平的问题和天安门事件问题,是坚决地站在维护毛主席的伟大旗帜这个根本立足点上的,如果不这样做,就会发生有损我们旗帜的问题。文化大革命是七分成绩三分错误,如不这样看,就会损害我们的旗帜。如果这个开了头,那叛徒、内奸、工贼刘少奇及其那一伙叛徒会不会跳出来翻案呀?那卖国贼林彪是不是也该翻案呀?所以,我们在座的每一个同志必须旗帜鲜明,凡是毛主席作出的决策,都必须维护;凡是损害毛主席形象的言行,都必须制止。”
对这番话,王震是有思想准备的。他脸上火辣辣的热得难受,他知道,华国锋讲话主要是针对自己的。不过他心中有数,有些内容他已经从叶剑英那里得到了讯息。目前的形势下,也只能等待了。想到这里,他嘴角扯出点笑容,只闪一下便消失了。
正当有些人感到失望时,忽然又听到华国锋说了这样的话:
“当然,中央也对邓小平的问题作了一定的复查,他同天安门事件无关。邓小平一九七五年主持中央工作期间有成绩也有错误,中央将考虑再给他一次改正错误的机会,在适当的时机让邓小平同志出来工作。”。
对这些人来说,无异于浓黑得像锅底一样的天空中,突然间蹦出一颗星星,闪闪跳跳,眨眼儿偷笑,这意味着皎洁的银盘儿就要从云缝里出来了,清水般的银河将会洗净天上的乌云,让天空重现当初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