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耀邦兴奋高谈阔论小平心急电话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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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七六年十二月十日,第二次全国农业学大寨会议在北京召开了。这是一次极为重要的会议,用华国锋的话来说:“这个会议是一个信号,也给小平送个信。”

很多人不清楚他说这话的意思。只有叶剑英和少数政治局委员明白他说这番话的含义。

一年前的九月十五日,第一次全国农业学大寨会议在山西省昔阳县开幕。毛泽东那时还在世,他要求所有的政治局委员统统去参加会议,以示中央对农业问题的重视。那时,担任中共中央副主席的邓小平在开幕会上发表了讲话,他肯定了大寨的根本经验是抓阶级斗争,提出要在一九八〇年全国基本实现农业机械化。他还提出了实现四个现代化的关键是农业现代化,认为农业搞不好就要拉国家建没的后腿,主要落实农村干部政策,各方面都要加紧整顿。江青几次打断他的话,大讲评论《水浒》,受到邓小平的抵制。

这也是江青特别仇恨邓小平的一个原因。

第二次全国农业学大寨会议是华国锋精心安排的一个措施,是他抓纲治国的重要组成部分。

会议召开的前五天,他指示中共中央发出通知:凡属反对“四人帮”的人和案件应给予彻底平反。凡不是纯属反对“四人帮”而有反对毛泽东主席、反对党中央、反对文化大革命或其他反革命罪行的人,决不允许翻案。

批准《通知》和征求意见会上。几乎没有任何争论。他们都认为这个文件的规定是天经地义,无可指责的。

华国锋没有感到任何不放心的因素。

第二次全国农业学大寨会议自始至终充满着对华国锋的赞扬和歌颂。他的家乡山西省早已将一首山西民歌重新填了词和《东方红》并列,那悠扬轻松的音调成为一位伟大人物出场的象征。所以,当陈永贵在报告中反复强调华国锋的丰功伟绩,说“毛主席完全信任华主席,早在几十年前就对他进行培养,毛主席亲笔写了“你办事,我放心’这六个金光闪闪的大字,全党、全军、全国各族人民为再次有自己的英明领袖而感到无限自豪”时,全场一次又一次热烈鼓掌。

华圈锋曾在政治局会议上提过:“报刊上是不是少宣传我一点,同样应该宣传一下叶帅。”

叶剑英连连摆手,“我老了,不要那么搞了。你是毛主席的接班人,是全党公认的英明领袖,而且毛主席为了树立你的威信,曾指示要宣传你,让全国人民逐渐认识你。所以宣传你完全应该。”他还对其他领导人说:“华主席才五十五、六,正当年,可以给我们赢得二、三十年的稳定。我们跟着华主席,进行新的长征吧!”

于是,华国锋再一次被罩上了神圣的光圈。

十二月二十五日,即第二次全国农业学大寨会议即将闭幕时,华国锋在叶剑英、汪东兴等人的陪同下,身穿和毛泽东一样的灰制服,头上留起和毛泽东一样的背头,甚至步伐、手势也和毛泽东一模一样地来到人民大会堂主席台上,在暴风雨般的掌声中发表讲话。

这是一篇令世人注目的宣言。

他首先回顾了一九七六年的种种形势,用略含悲痛的音调说:“这一年,我们的伟大领袖和导师、我党我军和我们人民共和国的伟大缔造者、领导我们党和人民奋战了半个多世纪的毛泽东主席,还有毛主席的久经考验的亲密战友,我们敬爱的周恩来总理和朱德委员长,先后逝世。在去年,康生副主席,董必武副委员长逝世。这样短的时里,有这样多原在人民中享有崇高威望的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家相继逝世,确实给我们党中央的领导带来了极大的困难。尤其是毛主席的逝世,是我们全党全军全国各族人民的无可估量的损失,我们的悲痛是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

“这一年,我国又发生了严重的自然灾害。在我们这样一个幅员广大的国家里,每年总有局部地区发生自然灾害。但是今年不仅一些地区旱、涝、低温、早霜等灾害相当严重,而且龙陵、唐山、松潘地区发生六次七级以上的强烈地震。特别是唐山地震,对人民生命和财产造成的损失,是历史上少有的。……就在这样的时刻,王张江姚“四人帮’反党集团,却丧心病狂,利用党和人民严重困难,妄图实现他们蓄谋已久的篡夺党和国家最高领导权的野心。在毛主席逝世以前,他们对抗毛主席、党中央一系列指示,批邓另搞一套,在思想上政治上造成很大混乱。”

政治家们的嗅觉都是十分敏感的,很多人都注意到了“批邓另搞一套”这几个字。什么是“另搞一套”?华国锋的“批邓”究竟要怎样搞?什么是本来意义上的“批邓”?

在这篇讲话里,还有一个引人注目的变化,即“继续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一类的话不见了,也不再提了。

这个信号,显然大大地鼓舞了那些长期受迫害,坐冷板凳的老干部们,也鼓舞了今年四月份参与“天安门反革命政治事件”而受到审查以至抬不起头来的许多群众,一股股新的希望油然而生。对他们来说,这就是冰消雪融,大地解冻的开始,新的气息一天比一天浓郁了。

邓小平的目光在刊登华国锋讲话的《人民日报》上停留了很久。他搜寻了好几遍,不错,除了那一处提到自己的名字外,洋洋万言讲话里再没有过去几个月讲烂了的那些词汇。也就是说,华国锋已经从他刚上台时发誓要坚守的立场上退却了。

在政治的角逐中,只要对方的阵地有了裂缝,就不愁敲不开裂口,退却一步便是整个溃败的开始。邓小平把摊开的报纸往后一扒,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他压根就没对华国锋发生过什么兴趣。他认为,华国锋还远远没有达到他们这一辈领导人在建国初期就达到的水平!他充其量不过是靠“紧跟’’、“照办”成长起来的干部,连一个省的面貌还改变不了,岂能管理好一个大国!他还有点狂,又太嫩,没有真正经历过中国革命最艰苦的岁月,所以必然对毛泽东思想的活的灵魂缺乏真正的理解。他在老干部中,在一批以冷静的目光观察今日之中国的新潮流年轻人中,都毫无根基。在中国,没有足够的政治经验和资历,怎么能够压得住阵?就在这一连串的思考中,他也清醒地知道,尽管华国锋从根本上说不是领导中国继续前进的统帅,但他毕竟是一个过渡时期举足轻重的领导人,许多事情离了他,还真不行!

这就决定了他下一步采取的措施,必须谨慎又稳妥。

客厅的门开了一下,传来了胡耀邦的声音。这些天来,他和王震经常过来聊天,和家里的人都很熟悉了。每次他来看望,都要带来许多熟人和同事的问候,他也正是通过这些关心才使他不断得到安慰,心情始终舒畅着。

“小平,好消息!”胡耀邦激动起来,总像个孩子似的手舞足蹈,没有政治家持有的那种老成沉稳的风度,有时也给他增添了几分可爱之处。

“噢!”邓小平并不感到意外,他略含恢谐地说,“反正你每次来,都会带些好消息的。”

“我随时都要了解民意嘛。”胡耀邦说,“党内许多同志,包括北京市的许多高级知识分子都在串连写信,要求党中央允许你复出,继续主持工作。这是一种时代的呼声,代表了民意哇。”

“群众的呼声固然重要,但上面的斗争更是决定一切的。”邓小平将两手指中的香烟轻轻一掸,问道:“你没有去看望一下子陈云同志吗?他对中国的政治和经济的见解可是非常尖锐,往往能够入木三分。”

“看望过了,他说,粉碎“四人帮’后,中国面临最大的问题是拨乱反正,恢复被极左路线颠倒了的是非。这个任务相当艰难,极重难返,非得像小平那样的人才能担当此任。”

“他是这样说的?”

“是的。他说他准备在适当的时候找几位中央的负责人谈谈这件事。”

邓小平急忙摆手:“先不讲那么多,还是要分两步来走,步子迈得大了要把那个人吓住了。现在,他是要守旧。”

“守旧不符合民心。现在整整一代有思想的青年和知识分子都对现状不满,他们对文革十年及过去的历史进行反思、探索和研究,尽管有些认识是朦胧的,混乱的,但却是可贵的,传统的迷信时代正在裂缝,一种崭新的观点和思维正在出现。

我觉得我们的国家还是大有希望的。”

胡耀邦这番话,在邓小平心里撞起了激动的火花。经历了风霜酷暑的打击,这位党的工作者情绪不仅没有消沉,反而更加朝气蓬勃,思维敏捷地接受新事物,使他对这位多年来一直从事青年工作的团中央第一书记充满了好感,说:“好,看来你比我强,有魄力。将来你抓党的思想理沦建设,一定能搞的更好。”

“我们的思想该彻底解放了。”

“走前人没走过的路。这也是毛泽东一贯的思想。我们应该有这种勇气。”

胡耀邦显得更加激动了。他敬仰邓小平,就像敬仰一位良师益友。在他面前,什么样的心里话都可以讲,可以说,可以平等地商量一些问题,有些问题是眼下谈虎色变的禁区啊。但是他听得很仔细,一点也没有非难的表示。

“我认为,”胡耀邦说:“任何人的思想都会有不完善、不正确的地方,就是毛主席也不例外。我们过去始终不敢承认毛主席有错误,这本身就不符合毛泽东思想。毛主席也是人,是伟大的人;但他的思想、他的理论,他的主张,都要接受实践的检验。通过文革十年,特别是通过揭批“四人帮’的斗争,我们已经看到了毛主席的许多观点是错误的。”

“你认为他最大的错误是什么?”

“发动无产阶级文化革命。”

胡耀邦的这句话,立即和邓小平的思想产生了共鸣。但是他不动声色,只是缓缓地说:“耀邦同志,你的这种观点是可以继续探索的,但现在还不宜公布出来。

要知道,“四人帮’刚刚打倒,他们的帮派体系还有很大的市场,还有很大的能量。一种正确的主张如果不经过充分的思想准备或论证,也有可能会被邪恶扼杀在萌芽之中。就是毛主席的正确思想也是经过反复的斗争才成长、壮大、完善起来的。”

胡耀邦看到邓小平说话的时候,总是微蹙着眉头,不住地在思索。坐了一会,他问邓小平:“最近看什么书?”。

“《实践论》”邓小平说:“我也在仔细地研究毛泽东思想。”

说着,邓小平把他引进了自己的办公室。一进这个房间气氛就不一样了。

靠近门前摆一个桌子,上面铺着练毛笔的毡子,地下一个瓷瓶里塞满了不少写过字的宣纸。看得出来,在靠边站的日子里,他还是抽空看书练字的。其它靠近墙壁的书架上到处堆满了书,办公桌上压着的也是书。一套崭新的《毛泽东选集》四卷本摆在桌面上,靠近桌沿摆着近期的《人民日报》和大字版的《参考消息》。

“马列主义的理论应该研究,但必须结合中国革命的具体实际。”邓小平说:“马列主义如果不和当前的中心任务结合起来,就会远水不解近渴。”

“当前的中心任务……”

“清查‘四人帮’的帮派体系!”邓小平的语调非常严肃。“我和剑英、先念同志打过招呼,现在如果不乘势追击,把“四人帮’的余党和帮派骨干一网打尽,我们就会犯“放虎归山’的错误,到那时后悔就来不及了。华国锋在第二次全国农业大学大寨会议中不再喊批邓,是个良好的开端,他的这篇讲话我最欣赏的只有一段。”

“就是揭批“四人帮’搞好清查这一段。”胡耀邦拿起报纸,指着其中的一段说:

“这几句话写的还是有水平的。”说着便念了起来:“在揭批“四人帮’的斗争中,要严格分清和正确处理两类不同性质的矛盾,认真执行党的政策。我们同“四人帮’的矛盾,是敌我矛盾。对于这一点,必须有清楚的认识。对跟“四人帮’犯了错误的人,要区别对待。在他们当中,参与“四人帮’阴谋活动的,还有浅有深,无论是浅是深,只要把参与阴谋的那一套向党向人民讲清楚,同“四人帮’划清界限,我们就欢迎。打击面要缩小到“四人帮’及其一小撮不肯改悔的死党身上……”

不等他念完,邓小平就摇头:“我说的不是这段。这些政策,我们党历来在路线斗争中对犯了错误的人都是这么规定的。没什么新鲜东西。就这篇讲话稿,我也断定不是他写的,他写不出来。在这方面,他没有毛主席那两下子。”

邓小平接过报纸亲自念了起来:““四人帮’长期控制舆论阵地,大量散布修正主义谬论,任意践踏马列主义的基本原理,篡改和歪曲毛主席的无产阶级革命路线和各项方针政策。形而上学猖獗,唯心主义横行。许多正确的东西被他们说成错误的,许多错误的东西被他们说成是正确的,颠倒是非,混淆黑白,确实把人们的思想搞乱了。”他放下报纸,走到书架前,用手抚摸着那厚厚的一摞子书说:“讲了半天,就这几段还说到了点子上。”

“那帮派体系的清查……”

“不仅是对‘四人帮’的派系头头要清查,而且对在文化大革命中靠打砸抢起家的所有人都要进行清理,尤其不能把那些人放在各级领导班子的岗位上。”邓小平坚定地说:“不然“四人帮’随时都有死灰复燃的可能。不过,这是下一步或以后的事,现在同样没到解决问题的时候。”

胡耀邦肃然起敬,邓小平确实有雄才大略,满腹经论,不然怎么会在党中央一干二十多年,虽然屡经挫折却都能东山再起。他坚信邓小平的再次出山也只是个时间问题,而且为期不会很远。

送走胡耀邦后,时间已经很晚了。邓小平散步到街头,沿街望去,清一色的灯光明晃晃的,像天上的星星映照到人间,照得人们心情舒畅起来。回到家里,他还是毫无倦意。他想起了叶剑英告诉他的那个电话号码,抓起机子话筒,试着拨起来·

“喂,您是哪一位?”听筒里传来已被人们日渐熟悉的山西口音。

邓小平没想到这一回他会亲自接电话,忙说:“华主席,你好啊!这么晚了还打扰你,我是邓小平啊!”

“哦,小平同志,身体怎么样?你要多加保重。早就该看望你,一直顾不上。”。

“谢谢华主席,我的身体很好,前几天医生还全面检查了一遍。什么毛病也没有。”

“那就好,那就好!”

“我正学习您在笫二次全国农业学大会议上的讲活呢。这个讲话水平很高,是一个重婴的马克思主义文件。尤其是对“四人帮’的批驳,真是气壮山河!”邓小平说:“华主席,我衷心地拥护您,愿意在您的领导下,趁我有生之年再为党作点工作,协助您办点事啊。”

“小平同志,你的信和要求我都看了。过一段我会很好地考虑这个问题的。现在你要保重身体,好好休息休息。”

“坐不住喽。”邓小平说,“现在形势这么好,正是心情舒畅为党大干的时候,我怎么还能坐得住呢!请华主席放心,我会很好地拥护你的领导,干些我力所能及的事的。”

很长时间华国锋那边没有声音。

邓小平又等了一会,才说:“时问不早了,请华主席休息吧。”然后放下电话。

密密的星星眨着眼睛,也像怕冷似的微微抖动。天上的银河缓慢地流动着,北斗星的勺子把儿似乎也移动了位置。大自然的万物都在静悄悄地变化着。变,才符合历史发展的规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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