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奴们失去了善良的主人
伊娃在临死前央求爸爸还汤姆自由,圣克莱尔决定满足女儿的心愿,可一件意外发生的事情让汤姆的自由又变得遥遥无期。那么,这一次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随着时间的推移,圣克莱尔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汤姆,我要履行对伊娃的承诺,还你自由之身。”在为汤姆办理法律手续的第二天,圣克莱尔对他说,“这几天你休息一下,去收拾一下你的行李,过几天你就可以启程回到你的妻子和孩子们的身边了。”
听到这句话,汤姆立刻欢喜起来,向着天空高高地举起双手,高声地喊着:“谢天谢地!”圣克莱尔看到此情此景,突然生出一股莫名的烦躁。汤姆这样急着离开他,使他感到有点不爽。
“你在我这儿过的日子,不至于是度日如年吧?听到可以离开的消息,你为什么如此兴奋?”圣克莱尔冷冷地说。
“不,老爷,不是因为要离开您,而是因为我就要自由了。这样的事,怎么能不让我高兴呢?”
“汤姆,不知道你有没有想过,留在我这儿相比你获得自由而言,兴许还要好些呢!”
“不,怎么会呢?”汤姆非常肯定地说,“圣克莱尔老爷,才不是那么个道理呢!”
“可是,汤姆,你在外面,无论干什么,绝不会比得上在我这儿。你现在穿得不舒适吗?日子过得不舒心吗?”
“我知道老爷您对我很好。在这个世界上,真是没有比您再好的人了。可是,老爷,我们做奴隶的都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宁愿穿破旧的衣服,住破旧的房子,只要它们是自己的,再破再烂,我们也愿意。别人的东西,穿得再好,吃得再讲究,只要不是我的,我也不愿意。老爷,我是这样想的,这也不过是人之常情。您说是吗?”
“你这样的想法也是可以理解的。汤姆,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你就要离开我了。”圣克莱尔生出一种惆怅的情绪来,轻轻地叹息着,在屋子里来来回回踱着方步。
“如果老爷不能摆脱痛苦的话,我就不会离开!”汤姆说,“我会待在您身边,只要我对您还有些用处。”
“汤姆啊,你可知道,我的痛苦不知何时才能休止啊!”圣克莱尔神情凄凉地向窗外望去。
这时有一个仆人来通报,说是有客人来访,两人的谈话就此结束。
一天傍晚,大家吃过了晚饭,圣克莱尔在房间踱了一会儿,跟玛丽说:“我想到街上遛遛,解解闷儿,顺便听听今晚的新闻。”说完,他拿起帽子走出了家门。
汤姆像往常一样,一直跟着他,当他俩走到院子外的小道上时,汤姆依着往常的习惯,问他是否需要有人陪着。“不用了,汤姆,我只是想一个人出去遛遛。”圣克莱尔说,“个把小时后我就会回来。”
汤姆在走廊上一个人静静地坐了下来。这是一个月光皎洁的夜晚,他坐在那儿,一双眼睛凝望着屋前喷泉上飞溅的小水珠,听着那滴答的水声,突然想起自己的那个小木屋来,那里有他的老婆、孩子。他一想到自己很快就会成为一个自由人,不再是奴隶,想什么时候回家就什么时候回家,他的心简直就要飞起来了。在这静静的月光下,他盘算着自己将如何拼命地干活,拼命地赚钱,到时候就能把自己的妻儿全部赎出来。一想到这里,一想到自己壮实的臂膀就要成为自己的了,他忍不住满意地捏捏自己胳膊上那些结实的肌肉。
他就这样想着想着,靠在那廊沿的柱子上,不知不觉就睡着了。他做了一个梦,梦中他看见伊娃蹦蹦跳跳地朝他跑过来,她的头上戴着一顶玫瑰花编的花冠,满头棕色的头发,两只眼睛迸射出喜悦的光芒来。汤姆一高兴,就醒过来了,伊娃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正当他感到奇怪时,耳边传来一阵响亮而急促的敲门声,门外人声喧哗。这些声音彻底惊醒了汤姆,他赶紧跑过去把门打开。随着低沉的说话声和急促的脚步声,一下子走进来好几个人。他们用手抬着一扇百叶窗,上面躺着一个高个子的人,那人的身上盖着一件袍子。当汤姆手上的马灯照到这个人白净的脸上时,汤姆震惊了,绝望地发出一声哀叫,声音响彻整个走廊。那几个人抬着那扇百叶窗,继续急促地朝前走去,一直把人抬到客厅才慢慢放下。奥菲利亚小姐当时正坐在那儿,在一只毛线袜子上飞针走线。
事情原来是这样的:圣克莱尔走出家门后,来到一家咖啡馆,想进去喝喝咖啡,看看晚报。正当他坐下来看报时,两个喝醉了酒的汉子不知怎么搞的,相互之间发生了冲突。圣克莱尔和另外一人站起来,走过去想把他俩拉开。其中一个人手里拿着一把猎刀,使劲地在那里挥舞。圣克莱尔靠近他,想把那把刀夺下来,不料那醉汉却在他的腰间要害的地方深深地划了一刀。
在这突如其来的死亡面前,所有跑进屋里的人全都蒙了,客厅里顿时充满了痛哭声、哀号声、尖叫声。仆人们跪倒在地板上,有的捶胸顿足,有的人拼命地撕扯自己的头发,更多的人张皇失措,四处奔窜,相互转告。
医生跟着就来了,立即着手检查。当医生停下手来时,大家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圣克莱尔是彻底没救了。然而,医生在尽一切努力,镇静地包扎着那流血的伤口。奥菲利亚小姐和汤姆从容冷静地协助医生的工作,仆人们失魂落魄,不少人蜷缩在门口、窗户下,有的在拼命哭,有的不敢哭出声来。
圣克莱尔已经快说不出话来了,他的双眼痛苦地紧闭着,内心在经历着更加痛苦的挣扎。过了一会儿,他把手搭在跪在他身边的汤姆的手上,轻声地说:“汤姆。”
奥菲利亚小姐和汤姆从容冷静地协助医生的工作。
“老爷,您需要什么?”汤姆连忙问道。
“唉,汤姆,我快要死了,你来为我做临终祈祷吧!”圣克莱尔握住汤姆的手,握得很紧,仿佛那是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
“你是不是想请一个牧师来——”医生俯下身子说。
圣克莱尔将头动了一动,用急切的声音说:“汤姆,你开始吧,开始祷告吧。”
汤姆将自己的一切心思抛开了,完全投入到为即将离开尘世的灵魂的祷告之中。圣克莱尔睁开一双充满忧伤的紫罗兰色眼睛,从那双眼睛里放射出他的灵魂之光。他望着汤姆,显得镇定,又有着无限的忧愁。祷告做完了,圣克莱尔把双手伸了出来。他抓住汤姆的手,用一种恳切的目光看着他,但是一句话也没有说,两人的手却仍然紧紧地交握着——在天国的门前,黑人的手和白人的手就是这么平等地握在一起,这么友好地相牵在一起。圣克莱尔的嘴里断断续续地哼唱出一首不知从哪里学来的赞歌,时断时续地吐出这些歌的歌词。
圣克莱尔望着汤姆,显得镇定,又有着无限的忧愁。
“他已经神志不清了。”医生说。
“不,我回家了!快要到家了!”圣克莱尔的声音变得很有力量,驳斥了医生的话,反复说道,“就快了,快要到家了!”
他的话耗尽了他最后一丝力气。在他的脸上,那种死亡之人的脸上所特有的灰白色越来越浓。到了这个时候,所有的人心里都明白,死神的魔爪已牢牢地抓住了他。他竭力睁开双眼,眼睛里闪烁着与故人重逢的喜悦之光,紧接着,他喃喃地叫了一声“母亲”,就与世长辞了。
黑奴们如果是失去一个坏主人,虽然不会表现出兴高采烈,但也会在平静的外表下隐藏着几分美好的奢望,奢望着下一个买家会是一个好主人。现在,圣克莱尔的黑奴面临的是另一种命运——圣克莱尔是这个世界上难以遇到的好主人,对每一个黑奴来说,这就意味着痛苦的命运在等待着他们。圣克莱尔家的黑奴们想到这一点,个个都哀痛不已。这些毫无保障、孤苦无依的黑奴的命运将更为凄惨,他们如此悲伤就不足为奇了。
汤姆的脑海被天国的幻想占据了。在装殓主人的遗体时,他丝毫没有意识到以后他将永远地做奴隶,自由已远远地离开了他。他的心情非常平静,因为在为主人做祷告时,他产生了一种踏实、轻松的感觉。汤姆对一切都充满着希望,因而心静如水。
葬礼就这么过去了,那些黑色的丧服,那些无限哀戚的面庞,那些满耳的祷告声,终于一一消散了,一切似乎只是一场梦,生活又似乎回到了原点,又恢复到残酷无情的现实中来。污浊混乱的巨浪向所有的黑奴们压了过来,黑奴的心中又升起了那个永恒的难题:下一步自己该怎么办?人生会向何处去?
“汤姆,你知道吧,我们就要被卖掉了!”有一天,阿道夫走过来,无精打采地跟汤姆说。
“你这是从哪儿听来的?”汤姆问。
“女主人和律师说话的时候,我就躲藏在帘子的后面。就在这几天,我们都要被运到拍卖行。”
“听天由命了!”汤姆哀叹了一声,抱起他的胳膊。
“我们这辈子再也遇不到这么好的主人了!”阿道夫两眼望着天,声音里夹杂着莫名的恐惧,“倘若是落到女主人的手里,我倒宁愿被卖出去,或许还有希望呢!”
汤姆本来就有一肚子的苦楚,听到这个坏消息,暗暗地转身离开了。自由本来已经来到他的身边,远方的妻子、儿女即将与他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他本来是怀着极大的耐心等待那个美好时刻的到来,回家的东西都已收拾好了,谁能想到那美好的机会居然成了可望而不可即的煎熬。这就好像一个水手,经过长途跋涉,经历了无数的风险,就在风平浪静之时,就在即将抵达港口那一刻,就在已经望到故乡教堂的塔尖和日夜梦想的屋顶之时,不料船却突然倾覆,他只能向黑黝黝的塔尖望上最后一眼,只能爬上船桅的顶端望一眼家里窗户上的灯光。
汤姆把双臂抱在胸前,紧紧地抱着。他大口大口地咽回苦涩的泪水,不停地做祷告,努力让心归于平静。他决定去向奥菲利亚小姐求助,抓住这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伊娃死后,奥菲利亚小姐对他非常尊重,也非常和善。
“奥菲利亚小姐,”汤姆说,“圣克莱尔先生生前曾经许诺最近就给我自由,说他已经在办理相关的手续了。因此,我想请求您在太太面前提提这事,或许她会听您的意见。这是圣克莱尔先生生前的愿望,而且他也已经着手做了,或许太太会答应我的。”
“我一定会尽力帮你的,汤姆,我会尽一切的努力。”奥菲利亚小姐说,“但是,这件事现在要由圣克莱尔夫人做主。这样的话,我看希望不会太大。不过,我还是会尽一切努力来帮你争取的。”
这几天,奥菲利亚小姐正在打点她的行装,她继续待在这里没有了任何意义,所以准备回北方的老家去。奥菲利亚小姐上次为了汤姆的事和玛丽交谈时,双方的意见分歧很大,引得奥菲利亚小姐发起火来,言语之间有些冒犯。这一次她决定用心平气和的方式和玛丽好好谈谈,在语气上尽可能地委婉一些。于是,这个善良的女人整理好自己的思路,鼓足勇气,带着她的毛线活,来到了玛丽的屋子。她下定决心,哪怕使出浑身解数,也要竭尽全力做成这最后一件好事,促成汤姆获得自由人的身份。
“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商量,就是汤姆的事。”奥菲利亚小姐说,“圣克莱尔生前答应过汤姆给他自由,而且已经在办理相关的手续了。我希望你能把这件事办妥。”
“哼,我才不会那么干呢!”玛丽粗声粗气地说,“他留下来的这些奴隶中,最值钱的就是汤姆了。假如把汤姆放走,这么大的损失我实在承受不起。再说了,他现在日子过得不是挺快活的嘛,要什么自由呢?”
“他真的是非常热切地盼望得到那份自由,而且圣克莱尔也确确实实向他许诺了。”奥菲利亚小姐再一次恳求说。
“他啊,当然想自由啦!”玛丽说,“黑人之中,有谁不想自由?那些黑人,个个都是贪得无厌的家伙。这些奴仆,个个都有非分之想。哼!对于解放黑奴的言行,我是坚决反对的。只有在主人的严格管束下,黑人才能把活儿做得像个样子,这些仆人才会老老实实的。要是让他们解放了,世界岂不要变天了!那些黑人,你是不知道他们,那些人没有教养,只会偷懒,只会耍滑,只会惹是生非。他们没有人上进,个个只会堕落,完全是一群无用的败类。这种人只配当奴隶,给他们自由,那简直就是愚蠢得可笑的想法。”
“可是,汤姆不一样,他做事一向勤劳节俭,对白人也很尊重。”
“咳,这样的人我太清楚了。像他那样的黑奴,我见过的太多了,不会低于100个吧。你管着他,他就规规矩矩的,其实也就那么回事。”
“可是,玛丽,”奥菲利亚小姐还在努力,她说道,“想一想吧,把他卖出去,说不定他会碰上一个坏主人,这样他这辈子就毁了。”
“哼,哪里会有那么巧的事!”玛丽说,“好黑奴遇上坏主人,那就说明他的命不好,况且这样的事情实在是少。我是土生土长的南方人,我在这里待了一辈子,还没有见过哪一个主人对仆人使坏呢。我看啊,南方的主人个个都是好的,这个你大可不必操心。”
“不过,”奥菲利亚小姐还在努力地据理力争,“我知道,你丈夫生前就承诺过让汤姆得到自由,这也是亲爱的伊娃的最后遗愿,你总不能置他们的心愿于不顾吧?”
听了这番话,玛丽当即开始演戏,迅速用手帕盖住了脸,然后使劲地抽泣起来,好像别人触碰了她最脆弱的伤口,另一只手则拿起一只香精瓶,然后拼命去嗅它。玛丽哭诉着:“在这个家里,不管是谁,都在跟我过不去,怎么就没有人能体谅我呢!想不到连你也来揭我最痛的那块伤疤了,你也太不体谅我了!还有哪一位能够设身处地替我想一想,难道我受的这些罪还不够吗?我唯一的宝贝女儿,她就这样死了,就这样狠心地离我而去。我还以为上天给我留下了一个情投意合的丈夫,可是老天又把他从我的身边夺走了!你明知道,不管是谁,只要一提起这两件事,我就恨不得要去死了,可是你却偏偏在我面前提起他们来。你啊,也太不体谅人了!”
“哼,我才不会那么干呢!”
玛丽的歇斯底里,就如同一出控制得很好的戏,说发生就发生,比翻书还要快。只要提及圣克莱尔和伊娃生前对家中的某一个黑奴有什么样的愿望时,她就发作得比任何时候都厉害。最后,无奈的奥菲利亚小姐只能尽自己的力量替汤姆做了一件有实际意义的事,那就是给希尔比太太写了一封信,把汤姆的恶劣处境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希望她能够想出办法来搭救汤姆。第二天,汤姆、阿道夫和其他8个仆人被一起押运到一家黑奴交易所,在那儿等待下一天开市拍卖。那家交易所的老板是位有经验的老手,已经提前一天发出广告,现在只要货一到齐,拍卖就能立即进行。
和伊娃一样,圣克莱尔也是一个富有同情心的人。可上天往往就喜欢和人们开玩笑,这样善良的人一个接着一个离开,其实正表明像汤姆这类奴隶的命运也会一次又一次地改变。作者也是想要告诉我们:要想彻底改变这种状况,汤姆他们并不能完全依赖主人的保护,最终还得依靠自己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