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姆叔叔之死
汤姆最早的主人的儿子乔治·希尔比已经长大成人,非常牵挂自己的汤姆叔叔,于是就到新奥尔良找汤姆。那么,这一次的重逢能改变汤姆的命运吗?
两天之后,在通向烈格雷种植园的大道上,出现了一辆四轮马车。卡西从阁楼的小孔里发现,驾车的是一个青年白人。青年人在前面的空地上停下车来,匆匆地把缰绳向马的脖子上一甩,脚一着地,就急切地询问看门人,说是要找种植园的主人。
这个青年人是乔治·希尔比。年轻人长得就是快,几年时间,乔治·希尔比少爷已经成为一个个子高大的青年。在家里,他是母亲身边可靠的也是唯一能使上劲的帮手,成为她经管丈夫事务的唯一的依靠。几年前,收到奥菲利亚的信后,希尔比太太和乔治就想把汤姆叔叔赎回来,可是打听不到他的下落。
不久前,乔治正好要去南方办理一件生意上的事。他当即决定乘便亲自跑一趟新奥尔良,试着去打听一下汤姆的消息,希望能寻找到汤姆的下落,把他赎回来。在新奥尔良,为了找到他的汤姆叔叔,乔治连续找了两个月,仍然毫无结果。但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一个偶然的情况下,他遇到一个新奥尔良人,恰好这人知道汤姆的消息。于是,我们这位小主人口袋里装着钱,乘船来到红河上游,一心一意要找到他的汤姆叔叔并把他赎回来。
很快乔治被领进了这所宅子,在客厅里见到了烈格雷。
“先生,据我了解,”乔治说,“你曾经在新奥尔良买下了一个名叫汤姆的黑奴。他曾是我父亲的奴隶,我这次是特地来看看有没有可能把他买回去。”
一听到汤姆的名字,烈格雷的脸色立刻阴沉下来。他怒气冲冲地说:“不错,这个家伙我是买了,我却上大当了。他居然吃饱肚子,撑坏了胃,挑唆我的两个女黑奴逃跑。可是,当我要求他说出这两个婆娘的下落时,他居然直着腰说他知道,但是不会告诉我。我真被他气疯了,给了他一顿好打,这一次是我打得最狠的一次。可是,仍然撬不开他的嘴,他居然死活不说。我快要郁闷死了。我想,他也快要死了,如果他的命好,也许能挺过来。”
“他现在在哪儿?”
“他现在在哪儿?”乔治十分焦急地问,“让我去看看他,好吗?”
“喏,他就在那间棚子里。”刚才给乔治牵马的那个小黑奴随口说了一句。
烈格雷踢了那小黑奴一脚,骂他多嘴。乔治二话不说,转身就向那个棚子走去。
汤姆已经躺了整整两天。在大部分时间里,他处于不省人事的昏迷状态,一动不动地躺着,只是身体还是热的,还有呼吸。夜深人静之时,个把好心的黑奴偷偷地去看望他,送给他一杯冷水。就是这么点冷水,却也充满了人性的关怀,充满了真诚的心意。卡西曾偷偷从藏身之处冒着极大的危险溜出来,塞了一点食物送到汤姆的嘴里,还给他灌了一些水。她现在能做的就是偷偷地在阁楼上流着眼泪祈祷了。
乔治走进那个棚子,一眼就发现了他的汤姆叔叔,顿时觉得天旋地转。汤姆叔叔的惨状让他不忍直视,实在是太悲惨了!
“这可能吗?这可能吗?”乔治跪在汤姆的身旁,不断重复那样一句话。他在使劲地喊着:“汤姆叔叔,我来了,我的可怜的、苦命的老朋友!我是不是来得太迟了?”
这熟悉的声音穿透了垂危者的耳膜。汤姆轻轻地动了一下头,睁开眼,微笑了一下。
“啊,亲爱的汤姆叔叔,我是你心爱的乔治少爷呀!请你醒醒吧!汤姆叔叔,跟我说一句话吧!看呀,是乔治少爷来了,你是不是认不出我了?”
“乔治少爷!”汤姆咕哝着这样亲切的话语,说着就睁开了眼睛,声音十分微弱,“乔治少爷!你说,我不是在做梦吧?”
汤姆的脸上露出了美丽的笑容,他那双又粗又硬的手一下一下地捏拢起来,眼泪顺着脸部流了下来。
“赞美上帝!看到你,我安心了,我心里高兴了!我要死了,乔治少爷,但是现在,我死而无憾了!上帝,我赞美你,你是我的灵魂!”
“啊,千万别想到死!克鲁伊大婶还在等着你回家呢,你不能丢下他们不管!”
汤姆抓住乔治的手,说道:“我现在的这个样子,你千万不要告诉克鲁伊。啊,可怜的女人,她要是知道我是这样去了天国,会非常难受的。你就告诉她,你看着我走进天国的大门就行了;你就告诉她,我实在等不了他们了。还有我那可怜的孩子们,现在,我一想到他们,我的心就全都碎了!问候老爷和善心的太太,还有代我问候种植园里所有的人!”
这时,烈格雷迈着悠闲的步子走到棚房门口,故意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往里面看了一眼,转过身子就走开了。
“乔治少爷!你说,我不是在做梦吧?”
“魔鬼,魔王!”乔治气愤地说,“总有那么一天,有人会和他算账。”
“啊,乔治少爷,你千万别这么说!”汤姆抓着乔治的手,“他是个可怜虫,作恶太多,想想都可怕!啊,看样子他永远也不会忏悔!到时上帝不会宽恕他的。”
“他不忏悔?那更好!”乔治说,“在天堂,我决不愿看到他那种德行!”
“别说了,乔治少爷,他不过亲手替我打开了天国的大门,如此而已!”
见到小主人的快乐所产生的那股力量渐渐消失,汤姆慢慢闭上了眼睛,眼看就不行了,他的脸上每一秒钟都在发生神秘而庄严的变化,这一切说明另一个世界快要到来了。他的喘息越来越艰难,他宽阔的胸膛在缓缓起伏,一丝笑意渐渐在他的脸上浮现出来,仿佛那是胜利者的骄傲和愉悦。
“有谁——谁,还有谁,能够把基督那伟大的仁爱从我的心中夺去呢?”汤姆喃喃地说道,声音愈来愈微弱,显然这是他那正在衰竭的躯体集中了所有的力量所能发出的最后的音节。即使他调动身体所有的能量竭力抗争也无济于事,他含着笑与世长辞了。
乔治静默地坐着,神色严肃,满怀敬畏。这间小屋,这间小屋里的那个人,他的精神和影响力,在乔治少爷的心中已经成为圣洁的象征。乔治伸出手去,帮汤姆叔叔合上他那双失去光泽的眼睛。
乔治转过身来,发现烈格雷就站在他的身后,脸色十分阴沉。汤姆叔叔的小屋被浓重的哀伤情绪笼罩着。烈格雷的出现使乔治极度厌恶,但悲哀的情绪使乔治暂时压住了他那刚强猛烈的本性,他的愤慨暂时没有迸发出来。他想远远地避开烈格雷,不想与这种人渣说话。
三分钟的默哀过后,乔治指着汤姆的尸体,乌黑的眼眸里闪动着犀利的锋芒,径直刺向烈格雷,说道:“他的血汗已经被你彻底榨尽。这具尸体,你说个数,我要付你多少钱?我要带走他,将他安葬。”
烈格雷一副固执的神态,答道:“死了的黑鬼我从来都不卖。不过,如果你把他埋起来,我倒是很乐意,现在就可以。”
在汤姆的尸体旁边,陆续围拢了一圈黑人,他们在默默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伙计们,”乔治威严地吩咐站在前边的几个黑人,“请你们几位兄弟帮着我把他抬起来,轻轻地安置在我的马车上,那里有毯子,请帮我铺好。哪个伙计请给我找一把铁锹。”有个黑人跑去拿铁锹,另外两个人缓缓地把汤姆的尸体抬起来,送上了那驾马车。
在汤姆的尸体旁边,陆续围拢了一圈黑人。
乔治看都没看烈格雷,甚至不想看到他。对乔治的一系列命令,烈格雷没有横加阻拦,只是冷冷地站在那儿,居然吹起了口哨,摆出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态。他阴沉着脸,一直跟随着那几个黑人,走到门前空地上的马车旁边。已经有人帮着乔治在车子里铺好毛毯。乔治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然后抱起汤姆的尸体,小心翼翼地把外套穿在汤姆的身上,这才让人帮忙放稳汤姆的尸体。接着,他转过身来,用锐利的目光逼视着烈格雷,然后用平静的口吻说道:
“先生,我还没有告诉你,对于这起残暴的虐奴事件我到底持有什么看法——眼下不是时机,更不是合适的场所。可是,先生,无辜者终究会得到公正的裁决,你就等着受罚吧。我将向整个社会宣布在你的种植园里发生的这一起凶杀案,并且诉诸首席法官,你将等着法律对你的惩罚。”
“你去控告吧,尽管去!”烈格雷打着响指,轻蔑地说,“看见你这样做,我很愿意。可是,我提醒你,你到哪儿去找证人呢?这里的现场可是没有其他的白人呀。你去告吧!现在就去!”
“何必呢?只不过死了一个黑奴,如此而已,真是小题大做!”烈格雷又说。
这句话引爆了这个肯塔基青年心中的炸药库。他转过身来,一拳狠狠地砸在烈格雷的脸上。乔治居高临下,俯视着这个矮个子白人,那满腔的愤慨化作一副威武不可侵犯的神情。有这样一类人,必须要挨打才知道厉害。勇猛的对手把他击倒在地,才能使他产生敬畏之意。烈格雷无疑正是这种欺软怕硬的人。他伏在地上,一直等听到马车车轮转动的声音,才敢爬起来,抖了抖身上的尘土。望着那辆绝尘而去的马车,他的脸上露出了明显的恭谨的神色。他没有再吐出一个字来,只是看着愈驶愈远的马车,直至它最后彻底地消失。
马车驶出烈格雷种植园的地界之后,乔治找到一个土质干燥的沙丘,在几棵茂盛的大树旁挖了一个墓穴,埋葬了汤姆。乔治跪在墓前,郑重地发誓:“我将致力于铲除罪恶的奴隶制,请上帝为我作证!”
乔治想要控告烈格雷,但是当时的法律甚至不允许黑人出庭作证,因此乔治只好作罢。乔治知道,仅仅凭借他一个人的力量是无法和整个国家的法律相抗衡的,要想改变这种局面,非得让国家改朝换代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