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莱的祭物(1822)
只有某些具有诗人的恍惚神情的人,才会选择这样寂寞的一个地方,或这样荒凉的一个环境作为度假之去处。卡萨马尼大得足可容纳两家的人,但是,它设备不齐,快接近破落的边缘。它三面受森林包围,正面则临大海,海浪有时直拍大门。“狂风于我们初到时欢呼我们”,玛丽·雪莱后来回亿道,而“土著则比这个地方还要狂野。如果我们搁浅在南海中的一座岛屿上,我们也不会比这里更感到自己已远离在文明和幸福之外的”。
5月12日,艾丽儿从热那亚到达。曾在海军中服役过的威廉姆斯和仍然不能游泳的雪莱十分喜欢这艘帆船,有许多个中午或黄昏沿着海岸扬帆。雪莱从来不曾如此愉快或如此健康过。有时,女人们加入他们的行列。但是,玛丽又怀孕了,并经常有病,同时因为她的丈夫不愿让她看到她父亲诉苦的信而怏怏不快。在家中或在船上时,雪莱写出他的最后一首诗《生命的胜利》(The Triumph of Life),该诗在他最后一次航行时删减至544行。诗中没有一丝胜利的气氛,因为描述半数不同的人物类型,全都失败和腐朽,匆匆走向死亡。在82行上,卢梭的鬼魂冉冉升起,说明文明的愚昧,指出历史上的名人——柏拉图、恺撒、贡斯当、伏尔泰和拿破仑——都同样疯狂地去追求财富或权力。并且建议,作为唯一的逃避之途的,便是回返到朴素和自然的生命上去。未到30岁,于1822年6月18日想到要自杀之后,雪莱写信给特里劳尼说:
假如你遇见任何科学方面的人物,能制造氢氰酸(Prussic acid),或烈性查仁油基,而你如果愿意替我弄到小量这种东西,我将感激不尽,没齿难忘……我愿为此药物付出任何代价……我不必告诉你目前我没有自杀的念头,但是,我坦白承认,掌握进入永恒安息处所之金匙对我来说是一种幸福。
也许是要照顾他罹病的太太,雪莱从佛罗伦萨请来克莱尔蒙特,在卡萨马尼消磨一个夏天。她于6月初到来,正好帮助玛丽渡过一次几乎送命的小产。6月22日,雪莱正濒临神经崩溃的边缘,做了一个极其恐怖的噩梦,使得他尖叫着从自己的房间跑到玛丽的房间去。
7月1日,利·亨特和家人已到达热那亚的消息传到他们那里,并正准备搭乘当地的一艘客船离开热那亚到拜伦那里去。急于要欢迎他的忠诚朋友,减轻拜伦对他的接待,和增强他的伙伴对他们的新杂志日趋冷却的兴趣,雪莱决定立刻和威廉姆斯乘着他们的艾丽儿前去。玛丽有出乱子的预感。“我两次三番叫雪莱回来……当他走远去时,我失声痛哭。”
艾丽儿于7月1日中午离开卡萨马尼,当晚9时安全抵达。雪莱兴高采烈地欢迎亨特,但是,当得知突斯坎(Tuscan)当局下令甘巴家立即离开他们的辖区时不禁又沮丧了。拜伦决定要追随特雷莎,正计划不久离开来亨,到在热那亚的她那边去。不过,拜伦同意尊重他与亨特的合议,并且让亨特家人暂住他在比萨的卡萨朗弗兰西(Casa Lanfranchi)套房。雪莱陪他们到比萨,见到他们安顿了后,于7月7日再回到来亨。
7月8日,星期一,他整个上午花在为卡萨马尼的家人采购上。威廉姆斯督促他快一点,以便乘着当时正吹向勒里奇的顺风扬帆。玻利瓦尔的游艇船长罗伯茨(Roberts)预测那天中午有一阵暴风雨,劝告他们迟一天启碇。威廉姆斯则督促立刻开船,雪莱同意了。大约那天中午1点半时,艾丽儿载着雪莱、威廉姆斯和一名年轻的水手查尔斯·维维安(Charles Vivian)从来亨起航。
约莫当晚6时30分钟的光景,一阵挟带着雷、风和雨的暴风雨,降到拉斯佩齐亚湾,数百艘船匆匆入港。在卡萨马尼,暴风雨十分严重,三位妇人焦急地守候着,以两位丈夫会在来亨等暴风雨过后再回来的结论来安慰自己。然而,星期二、星期三、星期四过去了。“那些时刻的真正痛苦,”玛丽后来写道,“超越最有想象力的人历来所描写的一切虚构故事之上。我们的孤居,附近村落居民的野蛮本质,和我们直接所面临的狂涛怒海,结合起来带给我们每天在企盼的生活上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怖。”星期五,接到了亨特寄给雪莱的一封信,其中几行带给等待中的妇人们恐怖的消息:“请告诉我们,你们是如何到家的,据他们说,你们于星期一起航后遇到了坏天气。我们心急如焚。”简·威廉姆斯和玛丽坐了一天车赶到比萨。午夜时,她们到达卡萨朗弗兰西,发现拜伦和亨特都在,并且证实雪莱和威廉姆斯于星期一离开来亨。他们坐了整夜车子,于7月13日,星期六凌晨2点钟到达来亨。在那里,特里劳尼和罗伯茨企图以艾丽儿可能被吹向科西嘉或厄尔巴来安抚她们。拜伦命令罗伯茨利用玻利瓦尔去搜索来亨到勒里奇间的海面和沿途海岸。特里劳尼则陪同玛丽和简沿着海岸线就失踪人们的遗物或消息作了一次无用的搜查。他留在卡萨马尼陪着哀伤的妇人们直到7月18日,然后离开作进一步的查访。7月19日,他回到她们那里,尽量以平静的语气,向她们说出,她们的丈夫之尸首于7月17、18两日已被冲上维亚雷焦(Viareggio)附近的海岸。(约莫于7月30日,查尔斯·维维安支离破碎的遗体在北方4英里处找到,并且就埋葬在岸上。)他带了玛丽和简赶到比萨,拜伦提供她们住卡萨朗弗兰西中的豪华套房,但是,她们住进附近的公寓。玛丽写给一位朋友说:“拜伦爵士对我十分友好,时常和古西奥里一起来看我们。”
尸体已经被土著埋入沙中。突斯坎法律禁止将这种掩埋的尸体掘出来或再掩埋。但是,特里劳尼知道雪莱太太希望雪莱的遗体埋葬在罗马他们的儿子威廉的遗体旁边。他说服突斯坎当局准许挖掘,条件为遗体当场在岸上焚化掉。这些尸体已经残破得几乎不能辨认,但是,在一件外套的一只口袋里找到了一卷索福克勒斯的作品,在另一只口袋中找到了一卷济慈的诗。
8月15日,拜伦、亨特、特里劳尼以及一名检疫官和一位英国官员森莱队长(Captain Shenley),如一队兵士一般站在焚化威廉姆斯遗体的旁边。次日,在厄尔巴对面的一个地点,雪莱的遗体挖掘出来,并且在拜伦、亨特、特里劳尼和一些附近村民面前焚化。特里劳尼把香、酒和油丢进熊熊的火中,并念着咒文把这些灰撒给“他膜拜的神祇”。拜伦不能忍受到这种场面的结束,就入水朝玻利瓦尔号游艇游去。3小时后,除了一颗心外,几乎整具尸体都已化做灰烬。特里劳尼不惜灼伤一只手,从火中抓出这颗心。装了骨灰的一口棺材带到了罗马,下葬在古老的新教徒公墓附近、埋着雪莱的孩子威廉遗体的一座新公墓边。雪莱的心脏由特里劳尼交给亨特,再由亨特交给玛丽。在她于1851年死时,这颗心的灰烬发现在她的《阿多尼斯》诗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