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莱的私奔(二)(1812—1816)
在整个流浪生涯中,雪莱似乎从来没有想到要去赚取自己的生活所需的。也许是他接受了华兹华斯的“一位许身于诗国的诗人,应当从可能窒息他血液中的诗才的劳动或其他关怀中解脱出来”的观点吧。他看不出在他的共和国之下,权利平等的宣传和他努力取得他的祖父遗赠给他父亲的财富上他的应有份之间有什么矛盾之处。他靠销售“遗产继承状”给放贷者来增加父亲给予的年金收入。所以,1813年时,他以可望获得的2 000镑的遗产继承来质押600镑的现款。
也许因为他孱弱的身体和不断发作的疾病,放贷者受到鼓励。他身体左侧经常痛楚(他的第二位太太报告),“使得他的神经变得极其过敏,以致使得他的生命观不同于那些沐浴在健康意识中的人们。在态度上十分文雅和坚忍,他却忍受着莫大的过敏感,或者可说是兴奋,而他忍受的毅力几乎经常是在一种紧张状态上”。
他认为他可以用素食来缓和他的痛楚。他从约翰·牛顿(John Newton)的《回返自然》(Return to Nature)或《素食摄生法辩护状》(Defence of a Vegetable Regimen,1811年)描写的实验证实他的看法。1812年时,他和哈丽雅特是公认的素食者。1813年,他对她所称的所谓“毕达哥拉斯制”异常热心,他在《仙后麦布》一诗的注中插入了对每一读者的一个请求:
由于那是我们人类的希望中所珍视之故,我请求那些爱好愉快和真理的人对素食作一次公正的尝试!……不管这种实验在哪里实试,采用素食和白开水的,在身体和心智上的病痛没有不减轻的。衰弱的机能慢慢地转变成力气,疾病变成壮健。
在《自然饮食的辩护》(Vindication of Natural Diet,1813年)中,他追溯人类的邪恶冲动和大多数战争到肉食上去,并且请求由商业和工业再回返到农业上去:
就饮食的自然制而论,我们不应当从印度输入香料,从葡萄牙、西班牙、法兰西或马德拉(Madeira)……输入酒类。在这个伟大改革中,应当采取领导立场的国家精神,应渐渐地转变为农业社会。商业和随之而来的一切邪恶、自私和腐化应慢慢地式微,只有更多的自然习惯才能产生更为温文的风度。
环境上一连串奇怪的连锁事件导致他因素食主义而使他的第一次婚姻破裂。由于他对约翰·牛顿的赞佩,他邂逅了牛顿的嫂嫂约翰·博因顿太太(Mrs.John Boynton),一位素食者,共和主义者。尽管她满头白发,却风姿绰约,并具有用两种语言来作文雅谈天的能力。1813年6月,哈丽雅特生了一个可爱的女婴,雪莱替她取名为杨莎。那年夏天,他和她们母女以及大姨子埃莉萨,搬到距伦敦30英里的一处风景明媚的布拉克内尔(Bracknell)。之后不久,博因顿太太也在那里弄了一栋房子,在她的周围聚拢了一批法国移民和英国的激进派人士,他们对政府和饮食的观点取悦了雪莱。他就经常留下哈丽雅特、杨莎和埃莉萨,而到博因顿太太、她的朋友和她已婚的女儿群中去分享乐趣了。
他和太太的关系上出现了几次阴影。他似乎在她的知识成长上感到某种程度的迟滞:她将精力越来越贯注在孩子的身上——对政治漠不关心。不过,他已养成过舒适生活和穿漂亮服饰的喜好,部分是为了她之故,他买了一辆昂贵的马车。正在这个紧要关头(1813年5月26日),他接到了父亲的通知,除非他撤销他的无神论,并向牛津他就读的学院院长道歉,不然就不让他继承遗产,并停止一切经济上的援助。指望着成年时(1813年8月4日)一笔为数不赀的遗赠,雪莱已将未来的收益作抵押而订立了债务契约。哈丽雅特和埃莉萨很痛苦,显然认为巴黎尚未尝不是一个适当的去处。雪莱拒绝取消自己的主张,并继续光顾博因顿太太的聚会。戈德温送讯说,他正面临被债权人逮捕的命运,并且暗示他十分希望援助。1814年6月中,哈丽雅特和孩子搬到巴斯。明显地,她指望丈夫不久到那里和她团聚。雪莱却去往伦敦,在舰队街(Fleet Street)租了一间房间,设法替戈德温筹款,并且几乎每日到这位哲学家在斯堪纳街(Skinner Street)的家中晚餐。他在那里邂逅了玛丽·戈德温。
她就是17年前因生育她而丧生的有才气却命运多舛的女权辩护人的孩子。玛丽的青春气息、灵敏的头脑、苍白而有思想的面孔和她对雪莱毫不掩饰的崇拜,对这位只有21岁大的孩子诗人是太过分了。他又一次受到怜悯和欲望的交织。他经常听到玛丽·沃斯通克拉夫特和她的不平凡的书,眼前就是她的亲生女儿,她在严厉的后母管束下并不愉快,就经常独自一人坐在她母亲的墓旁。此时——雪莱感到——以她的敏感和智慧的双重遗传,具有比哈丽雅特更要敏锐的头脑和精神。不出一个星期,他已处在他以前未曾体验过的苦闷之中了。7月6日那天,他向戈德温提出向他女儿求婚的事。这位惊愕的哲学家责备这个后辈为“放荡”,禁止他进入这栋房子,并将玛丽置于她后母的管束之下。
之后不久,托马斯·洛夫·皮科克(Thomas Love Peacock)发现诗人在他的舰队街的房间中近乎精神错乱。“在他的要求下,当我从乡下来拜访他时……无论我从故事或历史中所曾读到的,没有一种描写可以比我所发现他当时的情形更要可怕、狂乱、颠三倒四……和激动了。他的两眼满布血丝,他的头发和衣着凌乱。他抓起一瓶鸦片烟酊,并且说:‘我从来不曾离开过这个。’”
纵然阻碍重重,雪莱安排和玛丽在她母亲的墓旁见面。他告诉她哈丽雅特与一位瑞安先生(Mr.Ryan)曾对他不忠诚过,以减少她的抗拒。他继续好几次否认哈丽雅特目前抚养的孩子是合法的(后来他声称是他的孩子)。她否认他的指责,雪莱的朋友皮科克、霍格、特里劳尼(Trelawny)和他的出版商胡卡姆(Hookham)替她撑腰,戈德温后来驳斥此事。
雪莱写信给哈丽雅特(仍然在巴斯),要求她到伦敦来。她来了(于1814年7月14日),住在她父亲的家里。诗人到那里去探望她,发现她病得叫人担忧。他求她和他分居,她拒绝了。回到他的房间中时,他写给她一封热情的信,装出一些假惺惺的慈悲心肠:
我最亲爱的朋友:
诚因为我们间的谈话已使我精疲力竭,并约定明天12时再和你见面,我仍然抑制不住而写信给你。
你的保证令我安详而更加愉快……
就这点,亲爱的哈丽雅特,从我内心深处,我在感激你。这也许是我所接受的许多祝福中最伟大的一次了,而依旧注定要投入你的怀抱中去。我焦急地盼望着黎明的曙光,以深挚而难以表达的憎恨注视着我自己的形象。我生活在来自你而从来没有欺骗的安慰和愉快的希望之中。
我重复(相信我,因为我是真诚的)一遍,我和你的柔情没有受到创伤:我想象这次的经验获得甚至更要深厚和更要持久的感情,这次的经验对异想天开或无情就较以前更少暴露了。我们的关系并不是感情和冲动的一种。友谊是它的根基,在这根基上,它扩大了,也成长了。你从来没有用你的全部感情来填塞我的心胸,并不是对我的污蔑……
我不更像是一位朋友吗?啊,何止是一位哥哥,你的孩子的父亲,他是我们俩的亲骨肉……啊!
如果你在我见到你之前,要到银行去提款,胡卡姆会给你支票的。再见了。带着我的小宝贝。我会因你之故一定永远爱她。
永远爱着你的
P.B.雪莱
哈丽雅特于1814年11月20日写给凯瑟琳·纽金特(Catherine Nugent)的一封信中提出了自己的说明:
……玛丽下决心要勾引他……她以谈论她的母亲来加强他的想象,并且每天和他一起到她母亲的坟边,直到有一天,她告诉他,她爱他爱得要死……为什么我们不能够住在一起呢?(玛丽问)我做他的妹妹,她做他的妻子呢?他蠢得竟相信这是可能的,就要求当时住在巴斯的我回来。你也许会猜得到在这种情形公开时我有何种感受了。之后,我整整躺了两星期。我不能替自己做些什么。他恳求我活下去……我在你身边,敬爱的朋友,等待着我们另一个孩子降生到这个悲伤的世界中来。下月,我快要分娩时。他却不在我身边。
H.雪莱
戈德温在1814年8月27日给约翰·泰勒(John Taylor)的一封信中说了一些详情:
我对他(雪莱)信任备至,我知道他易变的高洁情操,他是一个有妇之夫,与太太愉快地生活在一起已有3年……6月26日,星期日,他陪玛丽和她的妹妹简·克莱尔蒙特到玛丽母亲的坟上去……似乎在那里勾引她,对我不忠实,并遗弃发妻……的激烈念头在他身上发作。7月6日,星期三……他疯狂地对我泄露他的计划,并征求我的同意。我告诫他……当时效果良好,他答应放弃他的放荡的爱情……他们俩欺瞒了我。27日晚上,玛丽和她的妹妹从家里逃走了,次晨,我找到一封信,告诉我他们干了些什么。
简·克莱尔蒙特是玛丽唯一的一位异父异母的妹妹,是戈德温的第二任太太与前夫所生的女儿。起初取名为克拉拉·玛丽·简(Clara Mary Jane),她较喜欢别人叫她克拉拉,稍后就变成了克莱尔(Clare)或克莱瑞(Claire)。生于1798年4月27日,此时她才年满16岁,正当及笄之年。有天赋并且慷慨,善感而自负,在一位忧心忡忡而易怒的母亲的权威和过分负担、濒于破产边缘而吝于给她父爱的继父的管教之下,她感到焦躁不安。她恳求玛丽和雪莱带她和他们同行。他们答应了,于1814年7月28日,这三个人从伦敦逃到多佛,然后,再到法兰西。
8月20日,这队游客到达卢塞恩(Lucerne)。在那里雪莱没有发现给他的信,也没有从伦敦汇钱来。他口袋里只剩下28镑。他悲戚地告诉他的同志,他必须赶回伦敦,解决他的财务问题。一番舟车劳顿,他们匆匆北赶,于1814年9月13日,他们又回到伦敦。此后20个月,躲躲藏藏以避开债主,同时到处借钱以养活自己、玛丽、克莱尔蒙特和依旧拒绝见他却欢迎汇去现款的戈德温。同时,哈丽雅特生下第二个孩子查尔斯(Charles),玛丽生下她的第一个孩子威廉(William),而克莱尔蒙特也跳上了拜伦的床。最后,诗人的祖父去世,留给雪莱的父亲——当时的蒂莫西·雪莱爵士价值8万镑的财产。雪莱此时已是法定继承人,不过,他的父亲并不如此想。雪莱提出放弃他的权利,以交换终身享有每年1 000英镑的年金。这种要求是同意了,雪莱保证每年200镑给哈丽雅特。1816年5月4日,玛丽、威廉和克莱尔蒙特再度前往多佛和法兰西。9天前,拜伦已“踢去他脚上的英格兰的灰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