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译本 >
- 安娜卡列尼娜 - 于大卫译 >
- 第六部
25
弗隆斯基和安娜仍然处在那样的状态,没有为离婚采取任何措施,在乡下度过整个夏天和一段秋天。他们之间商量好了,什么地方都不去。但两人都感觉到他们越是单独生活,特别是秋季没客人的时候,他们就越受不了这种生活,不得不作出改变。
生活,看起来已经好得不能再好了:有收入上的富足,有健康,还有孩子,两个人都有事可做。安娜没有客人也照样悉心打扮,花很多时间阅读——读小说,也读严肃书籍,都是时下流行的。她把收到的外国报纸杂志上赞扬过的书籍统统订购下来,以独居状态才可能有的对待阅读的专注,一一读完它们。此外,弗隆斯基从事的所有事务,她都照着书籍和专业杂志研究一番,因此他经常直接向她请教农业学、建筑学甚至育马和体育运动方面的问题。他惊讶于她的知识、记忆,一开始还有所怀疑,想得到证实,而她就在书里找到他问的事情,指给他看。
医院的建设也占据着她的心思。她不只是帮忙,许多事情就是她亲自安排和构想出来的。但她最关心的仍然是自己——她自己,她对弗隆斯基来说珍贵到何种程度,她能在何种程度上替代他所放弃的一切。这成了她生活的唯一目标,即希望不仅为他所喜爱,还要为他效劳。弗隆斯基很看重这一点,但同时又为这张她竭力将他收罗其中的爱情之网牵累。时间过得越久,他就越经常地看到自己被这张罗网所束缚,倒不是说想摆脱出去,而是想试一试它是否妨碍了他的自由。如果不是这日益强烈的得到自由的愿望,不是每次他必须去城里开会、赛马时都要吵一架的话,弗隆斯基对自己的生活是完全满意的。他所选择的角色,一个富裕的土地所有者的角色,这些人应当构成俄罗斯贵族阶级的核心,这角色不仅完全合乎他的胃口,而现在,在他如此生活了半年之后,带给他越来越多的快乐。而愈发占据他、吸引着他的事业也进展顺利。尽管医院、机器、从瑞士订购的奶牛及其他很多地方花费了大量钱财,但他确信,这不是浪费,而是增加了自己的财富。那些关乎收益的事情,售卖林木、粮食、羊毛,出租土地,弗隆斯基都像燧石一般坚硬,能够守住价钱。无论是这块还是其他几块地产的经营大事上,他秉持最简单、最没有风险的方法,在经营的琐屑小事上最大程度地精打细算。尽管德国人既狡猾又机巧,引诱他买东西,每次一开始都把价钱估算得很高,然后,再一盘算就可以更便宜地做相同的交易并立刻受益,但弗隆斯基并不听他摆布。他听取管理人的建议,探问清楚,只有订购或安装的东西是最新的,在俄罗斯还不为人知,能够引人惊奇,他才予以同意。此外,他只有在钱款富余的时候才决定大项开支,做出这项开支时,还要算到所有的细节,坚持让自己这笔钱得到最好的结果。因此以他执掌事务的方式就能看清,他显然没有浪费,而是增加了自己的财富。
十月份,卡申省举行贵族选举,弗隆斯基、斯维亚日斯基、科兹内舍夫、奥勃隆斯基的领地以及列文的一小部分地产就在这里。
这次选举,因为许多特殊情况和参加选举的人物而引起公众的关注。人们多有谈论并为之做好了准备。住在莫斯科、彼得堡和外国的那些从未参加过选举的居民,全都赶来参加选举。
弗隆斯基早就答应斯维亚日斯基前去参加。
在选举前,经常走访沃兹德维任斯科耶的斯维亚日斯基来接弗隆斯基。
还在这天之前,弗隆斯基和安娜之间为这次拟定中的出行几乎发生了争吵。正值最为难熬、最寂寞的乡间秋季,因此弗隆斯基准备着一场争斗,面带先前跟安娜说话从未有过的严厉而冷淡的表情,向她解释自己的出行。但,让他吃惊的是,安娜十分平静地接受了这个消息,只是问他什么时候回来。他仔细看看她,不太明白这种平静。她迎着他的目光笑了笑。他知道她这种不露声色的本事,知道只有当她不让他知道自己的计划,暗自决定下了什么事情时才会这样。他害怕这样,但他是那样想避免争吵,以致做出一副信以为真的样子,也在某种程度上相信了他想要相信的——相信她审慎明理。
“但愿,你不会寂寞吧?”
“但愿,”安娜说,“我昨天收到一箱戈蒂埃书店寄来的书。不会,我不会寂寞的。”
“她想摆出这种腔调,那就更好,”他想,“否则又是原来那一套了。”
就这样,没要她作出公开解释,他就去参加选举了。这还是他们关系开始后头一次没能彻底作出解释,他就与她分别。一方面,这让他烦乱不安;但另一方面,他发现这样更好。“一开始的时候,就像现在,会有种模糊不清、遮遮掩掩的感觉,可随后她就习惯了。在任何情况下,我都可以把一切都给她,但不能放弃自己作为男人的独立性。”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