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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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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当选的省首席贵族和获胜的新派里有很多人在这一天来到弗隆斯基家吃饭。
弗隆斯基来参加选举,是因为他在乡下烦闷无聊,而且要对安娜声明自己自由的权利,也为了支持斯维亚日斯基当选,报答他为弗隆斯基参加地方自治会选举所费的一番苦心,但更主要的,是为了严格履行他为自己选定的,一个贵族和土地所有者那种地位的全部责任。但他无论如何没有料到,选举这件事竟会那样占据着他,那样牵扯他的心,让他能够把这件事做得那样好。他完全是一个贵族圈里的新人,但,很明显,他已经获得成功,而且可以认为自己已经在贵族中间产生了影响。这种影响力有几个促成因素:他的财富和贵族身份;城里的一座漂亮住房,是老朋友希尔科夫让给他的,这位朋友从事金融事务,在卡申创办了一家生意兴隆的银行;弗隆斯基从乡下带来一个出色的厨子;与省长的友谊,省长曾与他同窗,而且是受过他庇护的同窗;而最主要的——是他朴素的、对待所有人一视同仁的态度,这种态度很快改变了大多数贵族的看法,他们原本认为他是假装高傲。弗隆斯基自己也感觉到,除了跟吉蒂·谢尔巴茨卡娅结了婚的那位昏头昏脑、à propos de bottes,带着可笑的愤恨对他说了一大堆不着边际的蠢话的先生以外,与他结识的每个贵族都成了他的支持者。他清楚地看到,其他人承认了这一点,也就是,涅维多夫斯基的成功有他的大力协助。现在在自己家的餐桌旁,欢庆涅维多夫斯基当选,他为自己选中的人体会到一种获得胜利的愉快之感。选举本身是那样诱惑着他,以致他若是在这一届的三年内结了婚,他自己就会考虑参加选举——就好像经由赛马骑师中了奖之后,他也想亲自参加赛马一样。
此时就是在庆祝骑师中奖。弗隆斯基坐在桌子上首,他右手边坐着年轻的省长、侍从将军。对所有人来说,这是本省的主宰者,在选举大会上隆重地宣布开始的人,发表演讲让某些人既感到尊敬又怀有卑躬屈膝的情感,正如弗隆斯基所看到的那样。对弗隆斯基来说,这不过是马斯洛夫·卡季卡——这是他在贵族子弟军官学校时的绰号——在弗隆斯基面前还不好意思,因而弗隆斯基尽量让他mettre à son aise。左手边坐着涅维多夫斯基,有着一张年轻、不屈不挠、恶狠狠的脸。弗隆斯基对他坦率而尊敬。
斯维亚日斯基愉快地承受了自己的挫折。这对他来说甚至算不上挫折,正如他举着酒杯对涅维多夫斯基所说的那样:不可能为贵族阶层应该追寻的那种新方向找到更好的代表了。因此所有正直的人,如他所说,都站在了今天胜利的一方并为之庆祝。
斯捷潘·阿尔卡季奇也同样高兴,因为他快活地打发了时间,而大家都很满意。丰盛的宴席上大家说着选举中的一个个插曲。斯维亚日斯基喜剧般再现了首席贵族含泪的致辞,并对涅维多夫斯基说,阁下不得不挑选一个比眼泪更为复杂的方式来审核款项。另一个爱开玩笑的贵族说起了省首席贵族为举办舞会,曾招来一批穿长袜的仆人,如果新上任的省首席贵族不举办由穿长袜的仆人侍候的舞会,就得把他们打发回去。
宴会上,不断有人在对涅维多夫斯基说话时,称他“我们的省首席贵族”和“阁下”。
这种称呼是带着对年轻女性称“madame。”并冠以夫姓时的那种愉悦说出来的。涅维多夫斯基摆出一副样子,好像他不但对此漠不关心,而且还鄙视这一称呼,但很明显,他十分高兴,竭力把持着自己,不要表现得兴高采烈,那不适合大家所处的这种新的自由派环境。
宴会时为那些关心选举进展的人发了几份电报。斯捷潘·阿尔卡季奇也非常高兴,给达丽娅·阿列克桑德洛夫娜发了一封内容如下的电报:“涅维多夫斯基以十二票当选。祝贺。望转告。”他口授着电文,并说:“该让他们高兴高兴。”达丽娅·阿列克桑德洛夫娜接到电报,不过是为花掉的那个卢布叹了口气,知道斯季瓦有这个癖好,饱餐后“faire jouer le télégraphe”。
所有这一切,连同丰盛的宴会和并非来自俄罗斯酒商,而是直接从国外运来的酒,都非常尊贵、自然而愉快。这个二十人的小圈子是斯维亚日斯基从志同道合、属自由派,并且机敏而正派的新型活动人士中挑选出来的。人们频频祝酒,也是半开玩笑一般,为新的省首席贵族,为省长,为银行行长,也为“我们盛情的主人”干杯。
弗隆斯基很满意。他怎么也没想到在外省会有如此可爱的氛围。
宴会结束时人们更加快活了。省长邀请弗隆斯基去看兄弟们的义演音乐会,是他妻子一手安排的,她希望与他结识。
“那儿还要举行舞会,你也能见到我们的美人。真的非常出色。”
“Not in my line。”喜欢这种表达方式的弗隆斯基回答,不过他笑了笑,答应前往。
离座之前,在大家吸烟的时候,弗隆斯基的贴身男仆走到他面前,用托盘送来一封信。
“是专差从沃兹德维任斯科耶送来的。”他带着意有所指的表情说。
“真让人吃惊,瞧他多像副检察官斯文季茨基。”一位客人用法语说着那位贴身男仆,此时弗隆斯基皱着眉头,读着那封信。
信是安娜写来的。在读这封信之前,他就知道了它的内容。他预计选举会持续五天时间,便答应在星期五返回。今天是星期六,他知道这封信是责备他没能按时回去。他昨晚发出的那封信大概还没有送达。
内容正如他的预料,但它的形式让他感到意外,也让他特别不快。“安妮病得很厉害,医生说可能有炎症。我一个人已经昏了头。瓦尔瓦拉公爵小姐帮不上忙,反倒碍事。我前天、昨天都在等你,现在派人打听,你在哪儿,你怎么了?我想自己去,知道这样会让你不高兴,就改了主意。给我随便回个信吧,好让我知道怎么办。”
孩子生病了,可她自己还要来。女儿生着病,还有这敌意的腔调。
选举的单纯快乐和阴郁、沉重、他必须回去承受的爱情,以其截然的对立性让弗隆斯基感到惊愕。但必须走了,于是,他坐上第一趟火车,当晚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