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 贾元春才选凤藻宫 秦鲸卿夭逝黄泉路
最坏的花花公子贾琏，她的表哥。但曹雪芹从不写林黛玉和贾琏打交道。他们去扬州往返几个月，曹雪芹一个字不提。仔细想想，曹雪芹太高明了，贾琏肯定对小表妹呵护有加。但是如果写贾琏爱护黛玉，是不有损绛珠仙子？最高明的是一字不写。同样的，前八十回中，林黛玉也没有一个字提她的老师。
宝玉盼星星盼月亮盼着林妹妹回来。终于，琏二爷和林姑娘进府了，见面悲喜交集，大哭了一场。宝玉一边看一边琢磨，林妹妹越发出落得超逸了。
黛玉在宝玉心目中是神仙似的妹妹，两人分离几个月，宝玉看黛玉，应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而曹雪芹从来不用普
通小说的“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写黛玉，那都不够档次，他写黛玉更“超逸”，不是更美而是更飘逸脱俗。黛玉把她从江南带回的书送给宝玉、宝钗。宝玉把他自认为最珍贵的礼物，北静王送的鹡鸰香串送给黛玉。这香串是皇上赏北静王、北静王转赠贾宝玉。宝玉再转赠黛玉，多么贵重？但是黛玉说：“什么臭男人拿过的！我不要他。”北静王的香串，不要说贾政、贾母，连贾宝玉也视同至宝。可是林黛玉掷而不取。有红学家就说，林黛玉反封建王权。其实不必要上纲上线，在黛玉眼中，宝玉之外的男人，哪怕是皇帝、王爷、高贵的公子哥儿，都和自己毫不相干。她就是到人世间来向神瑛侍者还眼泪的，就是生活在理想彩云中的下凡仙女。她对宝玉的爱是真爱、纯爱。她不关心身世如何、前程如何，也不关心哪个重要人物夸你、送你珍贵礼物了。设想如果宝玉说，林妹妹，我在市面上给你淘来一部李太白的诗，或者说林妹妹，我买了两块漂亮手帕，大概林黛玉会高兴地接下来。
宝二爷见了林妹妹，该琏二爷去见凤姐姐了。凤姐忽悠贾琏
我一直觉得琏二爷这个称呼非常尴尬。贾琏是琏二爷，贾宝玉是宝二爷。贾琏是琏二爷，上面就有个大爷，毫无疑
问是贾珠。贾宝玉就应是三爷，他怎么成了宝二爷呢？我琢磨好多年，琢磨的结果是：这个称呼说明贾赦这一支在荣国
府被边缘化了。我怎么琢磨出来的？我是根据我家子女怎样排序，进一步推测贾府排序。一个大家庭子女排序，分大排行和小排行。所谓大排行是同一个祖父甚至同一个曾祖父的兄弟姐妹排行。所谓小排行，就是同一个父亲的兄弟姐妹排行。我有三个哥哥，我平时叫“大哥”的，当和我伯父家的人说话时就改称“二哥”。因为在我祖父的孙子排行时，二伯父的儿子排老大，我大哥排老二。看来贾琏和贾宝玉也是这个情况。一开始他们按同一个祖父排行，贾珠是珠大爷，贾琏是琏二爷，那贾宝玉就该是宝三爷了，但他又成了宝二爷，这就来自于第二个排行，同一个父亲贾政的儿子排行，贾珠是珠大爷，贾宝玉是宝二爷，贾环是老三。荣府已经有个琏二爷，又冒出个宝二爷，那就说明在荣国府，贾政的重要性越来越超过贾赦。小弟弟贾宝玉和大哥哥贾琏一块做二爷，难道荣国府实际上的嫡长子贾琏不尴尬吗？让贾琏尴尬的，不仅是
弟弟比哥哥重要，还有妻子比丈夫长脸。贾琏不是在荣国府
帮着处理家务？但冷子兴早就说，他妻子比他强。贾琏这个很能干的妻子是不是就像有的红学家说的，一直在贾琏跟前张牙舞爪？恰恰相反，当王熙凤和贾琏一起的时候，协理宁国府威风八面的女强人王熙凤，突然变成快快乐乐、妙语如珠、在丈夫跟前撒娇的小娇妻。
贾琏一来，王熙凤看房内无外人，便笑道：“国舅老爷
大喜！国舅老爷一路风尘辛苦。小的听见昨日的头起报马来报，说今日大驾归府，略预备了一杯水酒掸尘，不知可赐光谬领否？”
当凤姐用吴侬软语说这番话时，会不会像黄鹂啼鸣？人家的话说得多有趣！元春封妃，贾琏当然就是国舅老爷。但这应是下人、外人对他的称呼，做妻子的这么叫，就有点夸张，就是在向丈夫撒娇。“头起报马来报”根本是编的。戏剧舞台有个程式，元帅升帐，头起报马，二起报马，凤姐说“头起报马来报”不就是开玩笑？而且自称“小的”，身份低微的人，给你准备水酒。“赐光谬领”四个字，太棒了。王熙凤真不得了。曹雪芹一开始写她不认字，后来查抄大观园能念信。当时不认字的凤姐，怎么能搜寻文言插科打诨？真是个性格多面化形象。
贾琏听到王熙凤这番调侃的话，回答不出多有趣的话来。只是：岂敢岂敢，多承多承。两人水平就看出来。
接着贾琏问家事，感谢凤姐操劳和忙碌。凤姐长篇大论一段话太好玩了，每句话都很有趣，每句话都不是真话，我们一句一句看看她怎样愚弄丈夫。
“我那里照管得这些事！见识又浅，口角又笨，心肠又直率，人家给个棒槌，我就认作“针”。脸又软，搁不住人给两句好话，心里就慈悲了。”跟初见黛玉时一样，说的比唱的好听，
现在还是说的比唱的好听，而且是说假话。凤姐的潜台词是：“你看看我照管了多大事？管了宁国府，捎带着继续管荣国府！
你们贾府所有爷们，谁的口角伶俐都没法和我比，谁的心眼也没我多，谁也别想骗我，姑奶奶脸酸心硬，心狠手辣。贾府人有千条妙计，我有一定之规！”
凤姐接着说：“况且又没经历过大事，胆子又小，太太略有些不自在，就吓的我连觉也睡不着了。我苦辞了几回，太太又不容辞，倒反说我图受用，不肯习学了。殊不知我是捻着一把汗儿呢。一句也不敢多说，一步也不敢多走。”“蓉儿媳妇死了，珍大哥又再三再四的在太太跟前跪着讨情，只要请我帮他几日；我是再四推辞，太太断不依，只得从命。依旧被我闹了个马仰人翻，更不成个体统，至今珍大哥哥还抱怨后悔呢。你这一来了，明儿你见了他，好歹描补描补，就说我年纪小，原没见过世面，谁叫大爷错委他的。”
正话反说还能振振有辞，真叫个本领！贾珍求王熙凤去宁国府，根本就没跪着求太太，也不是太太叫王熙凤去，她也没一再推辞，而是一个字客气话没说，主动出击“大哥哥说的这么恳切，太太就依了罢。”而且她在宁府什么事不敢说？什么事不敢做？说打板子就打板子，说扣人的银米就扣人的银米。敢上九天揽月，敢下五洋捉鳖。王熙凤这是叫贾琏找贾珍亲自听听，我在那是怎么干的。我在那里闯出多么精彩的场面，留下多么显赫的名声。
王熙凤说到，管家奶奶不好缠，坐山观虎斗，借剑杀人，
引风吹火，站干岸儿，推倒油瓶不扶，指桑骂槐，笑话打趣……全是生动的市井口语。这番话，绝对不可能从林黛玉、薛宝钗、李纨这帮人嘴里说出来。王熙凤经常和管家奶奶们打交道，听到无数这样的话，也琢磨出和这帮人打交道的法术。借剑杀人，引风吹火，都是她干过的。她说这番话的目的是叫贾琏知道，甭管他们怎么办，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我都有本事把她们管住。
王熙凤愚弄贾琏，表面做谦虚之状，实际内心得意扬扬，越说自己无能，越反衬出自己多么能干，王熙凤的聪明、心机、口才，进一步活灵活现，而且是以在丈夫跟前撒娇的小娇妻身份表现出来。这个人物太生动了。有的外国大学讲《红楼梦》，找学生调查在整个的《红楼梦》中，最喜欢哪个人物？得票最高的就是王熙凤。因为王熙凤和现代很多人、很多事最接近。一个人在纷纭复杂的社会中，怎样脱颖而出，怎样保住自己，怎样往前发展，王熙凤给现代白领甚至大学生、研究生，提供了参考。
贾琏和王熙凤是恩爱夫妻，但也经常同床异梦。王熙凤常琢磨控制丈夫，控制贾府财务大权。贾琏当然也琢磨怎么捞钱，但更乐意对美女见一个爱一个。他们说话时，外面有人说话，凤姐问是谁？平儿说，姨太太打发香菱来问我句话，我已经说了，打发她回去了。这是平儿现编，并不是香菱，而是旺儿媳妇来了。旺儿夫妇管着给王熙凤放高利贷。贾琏
刚到家，旺儿媳妇早不送晚不送，把高利贷利钱送来。平儿就捏造个理由报告凤姐。因为她不能说是送利钱来了。后来
平儿对凤姐说，咱们家那个爷，油锅里的钱还得找出来花，听说奶奶有了梯己，还不得放心地花。所以我就编个香菱来了。当时把凤姐给骗过去了，却勾起贾琏说了一段叫王熙凤立刻吃醋的话。贾琏色眯眯地说，我刚去看姨妈，和一个年轻小媳妇撞个对面，长得好齐整，原来她就是香菱，给薛大傻子做了房里人，越发出挑得标致了，那薛大傻子真玷辱了她。
贾琏很会欣赏女性美。香菱本来漂亮，现在做了薛蟠的妾，穿着时髦，戴的首饰高级，更漂亮了。凤姐一听，酸溜溜地说：“嗳！往苏杭走了一趟回来，也该见些世面了，还是这么眼馋肚饱的。你要爱他，不值什么，我去拿平儿换了他来如何？”平儿是凤姐从娘家带来的心腹大丫鬟，她居然说要拿平儿换香菱，这说明平儿连人身自由都没有，可以像商品一样交换。但凤姐是谁？她真能这么纵容她丈夫？她说说而已，其实也是妻子向丈夫撒娇。她知道丈夫在苏杭红灯区玩了个遍，现在又看上香菱，那我就给你换了来！这是开玩笑。玩笑谁不会开，但是把玩笑开得点到为止，就得有点本事了。
王熙凤在贾琏跟前拈酸吃醋，吃苏杭没见过面的妓女的醋，吃香菱的醋，一概用的撒娇语气。王熙凤会不会一直在丈夫跟前剑拔弩张？不会。王熙凤不在“夫为妻纲”上越雷池半步。她要叫贾琏充分享受到家里的主宰地位。要尊着他，敬着他。就像小说写的，她准备下了酒菜，给贾琏接风，“夫
妻对坐，凤姐虽善饮，却不敢任兴，只陪侍着贾琏。”王熙凤是做戏吗？不是，归根结底，王熙凤也是那个时代的女性，
贵族家庭男尊女卑、夫为妻纲，王熙凤也得遵守。她和邢夫人、王夫人只有程度不同的区别，没有本质区别。
大观园的筹建
贵妃要探亲，就要修园子，创造了很多就业机会。
贾琏和王熙凤喝酒，贾琏的奶妈赵嬷嬷来了。《红楼梦》里，两个人物身份完全相同，个性可以完全不一样。宝玉的奶妈李嬷嬷不是已经闹了好几次事？把给晴雯留的豆腐皮包子拿走，把宝玉的枫露茶喝了，什么光都想沾，真正的光一点儿也沾不上。李嬷嬷很不懂事，赵嬷嬷特别懂事，会来事。赵嬷嬷一来，贾琏和凤姐赶快叫她上炕一块吃。她执意不肯，她知道不能和主子平起平坐。平儿在炕下安上个杌子当桌子，放上个小脚踏当坐位。贾琏挑了两盘菜给奶妈吃。宝玉对奶妈大概还没这么上心吧。贾琏表现不错。但凤姐比他还上心。她把赵嬷嬷当成自家有年纪的亲人对待。贾琏给奶妈拣了两盘菜。凤姐马上说，嬷嬷嚼不动那个，倒没的矼了她的牙。平儿你把昨儿火腿炖肘子找来！这是我特意留给李嬷嬷吃的。然后说，妈妈，你尝一尝你儿子带来的惠泉酒。贾琏见了奶
妈，叫过一声妈妈吗？一声也没叫。但是凤姐不住嘴地甜甜地叫妈妈，好像她是亲生的。这人太会做人了！赵嬷嬷同样
会做人，她说，我这回跑了来，也不是为了来喝酒吃点东西，我有正经事，奶奶你好歹疼疼我。我们爷，我从小把他奶了这么大，叫他照顾我那两个儿子，他答应得倒好，他不兑现。所以我现在求奶奶是正经，靠着我们爷，只怕我还饿死了呢。赵嬷嬷人情世故看得透亮，她知道凤姐儿办事能力比贾琏强，也知道凤姐喜欢奉承，求凤姐办事，得给她戴高帽。凤姐果然大包大揽，“妈妈你放心，两个奶哥哥都交给我。”凤姐何等冰雪聪明，贾琏你自己奶哥的事不管，让我管，我能白管吗？得借着这个话题敲打敲打你！她就借着这个话题，跟赵嬷嬷说了一番挖苦贾琏分不清内人和外人的妙语。意思是：咱们看着是外人，贾琏却看作是内人，有“内人”求他，他才慈软呢，在咱们娘儿们跟前，他才是刚硬呢。凤姐给人的印象是心直口快，但心直口快背后话里有话。她说贾琏疼外人，外人其实就是红灯区的女人，她说皮肉，指的金钱，而贾琏专门把皮肉贴给外人。凤姐这是挖苦贾琏在外面寻花问柳。凤姐说的是什么，贾琏知道，奶妈也知道。奶妈赶快维护自已奶大的儿子。说没有这么回事！分明是王熙凤吃醋，但吃得是那么亲切，那么有趣。
王熙凤在那儿调侃，贾琏只能很不好意思讪笑吃酒，这段似乎琐细的日常生活，把凤姐聪明伶俐得理不让人、赵嬷嬷老于世故擅长和稀泥写活了。贾琏说：快吃饭，我要到珍
大爷那里去商量事。这就把这一回的主要内容提上饭桌议论。凤姐问，老爷叫你干吗？贾琏说，还不是为了省亲盖园子。凤姐就问，批准了吗？贾琏说差不多了。这个时候，赵嬷嬷也参加议论。这段闲话很重要，这段闲话是贾府要准备元妃省亲盖园子。但隐藏了曹府的身世。
康熙南巡由曹雪芹祖父曹寅接驾。接驾导致了大量的亏
空，雍正上台就抄家了。这个历史事实变形写进元妃省亲但升级了。曹雪芹姑姑只是做了福晋，亲王正妻，并没做皇妃，而元妃是皇妃。有一年我跟清史专家阎崇年老师做了个电视节目《康熙南巡和＜红楼梦＞》。我在节目里说：阎老师，您同意不同意康熙南巡的主要价值是导致了一部《红楼梦》产生？我说这番话的意思是：有康熙南巡才有曹家巨变；有康熙南巡做原型素材，才有元春省亲小说情节。历史学家听到搞文学的人这样总结重大历史事件只能笑笑不吭声。
康熙南巡下榻江宁织造府，是曹家莫大光荣。曹雪芹忍不住叫凤姐、贾琏、赵嬷嬷通过对话把当年事写出来。凤姐儿说：当年太祖皇帝仿舜巡的故事，比一部书还热闹。太祖皇帝指谁？康熙。凤姐说的“当年”是她没遇到的事，赵嬷嬷却遇到了：“嗳哟哟，那可是千载希逢的！那时候我才记事儿，咱们贾府正在姑苏扬州一带监造海舫，修理海塘，只预备接驾一次，把银子都花的淌海水似的！”这不就把曹寅当
年在扬州盖行宫，“三汊河干筑帝家，金钱滥用等泥沙”说了出来。“还有如今现在江南的甄家，嗳哟哟，好势派！独他家
接驾四次，若不是我们亲眼看见，告诉谁谁也不信的。别讲银子成了土泥，凭是世上所有的，没有不是堆山塞海的，“罪过可惜＇四个字竟顾不得了。”甄家其实是曹家原型，也借助人物的闲谈说出来。凤姐儿说：“我们王府也预备过一次。那时我爷爷单管各国进贡朝贺的事，凡有的外国人来，都是我们家养活。粤、闽、滇、浙所有的洋船货物都是我们家的。”王熙凤娘家是干吗的？是对外经贸部。据红学家考证，王家原型是李士祯家即后来李煦家。李士祯做过广东巡抚。康熙开放海禁，外国货物就从广东、福建、浙江海关入口，王熙凤说广东、福建、云南、浙江，所有那些洋船货物都是我们王家的。随意闲谈中，放进作家身世的资料，但做了很大改动，夸张了，升级了，贾家比曹家更有钱更有势力。
正聊得热闹，王夫人派人叫凤姐。两个小坏蛋贾蓉、贾蔷来找贾琏汇报。平时王夫人一叫，凤姐闻风就跑。这一次先止步稍候，听听这哥俩来干什么。贾蓉汇报盖省亲别墅。贾蔷汇报到江南采买女孩子。贾蓉说：“我父亲打发我来回叔叔：老爷们已经议定了，从东边一带，借着东府里花园起，转至北边，一共丈量准了，三里半大，可以盖造省亲别院了。已经传人画图样去了。”贾琏很会做人，既然贾珍派贾蓉来汇报，且说老爷们商定，他赶快同意，说这样就很好，就按这个办。贾琏和贾蓉聊完了盖省亲别墅。贾蔷汇报：到姑苏买唱戏的
女孩子，买乐器，买戏服，大爷（贾珍）派了我。有两个清客相公和我一块去。
那两块料单聘仁（善骗人）、卜固修（不顾羞）又来了，名字就把读者肚子笑破。贾琏把贾蔷打量一番说：“你能在这一行么？这个事虽不算甚大，里头大有藏掖的。”贾蔷不过十六七岁，其实贾琏不过就二十来岁，但他认为贾蔷没干过，能行？贾琏刚表示怀疑，另一个小坏蛋贾蓉就在灯影下悄悄拉凤姐衣襟。这形体语言就是：婶，你得给他撑腰！凤姐说贾琏：“你也太操心了，难道大爷比咱们还不会用人？”先拿贾珍把贾琏唬住。然后说：你怕他不在行，他还真去和别人
讲价钱？不过坐着指挥，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我看他就挺好。贾琏无言可对，就解释：我并不是不让他去，替他谋划谋划。既然谋划谋划就要问：银子从哪出？贾蔷说，我们贾府在甄府存了五万两银子，我先拿三万两出来，另外两万两买花烛、窗帘时用。
买小戏子用三万，买花烛窗帘用两万，多大的开销，多大的气势！
贾琏考察贾蔷能不能干，就没想到两个奶哥有了就业机会。贾琏和侄儿好一通聊，赵嬷嬷听呆了，也没想到这就是儿子的机会。凤姐却听到了机会，见缝插针，顺手把那两个奶哥塞给了贾蔷：“既这样，我有两个在行妥当人，你就带他
们去办，这个便宜了你呢。”哪两个人呢？马上问赵嬷嬷你那两个儿子叫什么名？这时候恐怕贾琏不得不佩服，两个奶哥
叫王熙凤一句话变成白领。贾蔷比猴还精，“两个妥当在行的人”买过小戏子吗？没有。但凤姐故意这么说，贾蔷更精明，只要琏二婶子开口，你就是说两个大猩猩在行，我也领着它走。看聪明人和聪明人说话，里面埋藏了很多聪明的人生哲学。坏小子领了这个美差，管五万两银子，肯定会打很多偏手。一出来，贾蓉忙忙给凤姐说，婶子你要什么东西，我开个账，叫贾蔷给你买了来。凤姐儿笑了，又说了一句粗话：“别放你娘的屁！我的东西还没处撂呢，希罕你们鬼鬼祟祟的？”脂砚斋说，凤姐和贾蓉、贾蔷这三个人是“一体一党”。这是贾府的小党派、小宗派，王熙凤拉帮结伙，培植两个小坏蛋做亲信。我把它叫贾府的小小“拥凤团”，将来参加这个团的还有贾芹和贾芸，都是凤姐的亲信小狗腿。
第二天贾琏见贾赦、贾政，和管事的人、清客，考察两府的地方，安排拆了会芳园，处理东院，把下人房子拆了，腾出盖省亲别墅的地方。
请读者朋友记住，大观园是谁建造？贾府顶级花花公子贾珍、贾琏，他们从会芳园引了股活水，将来就引到潇湘馆了。他们请山子野设计，开始盖园子。贾政是比较清高的读书人，不管俗事，只叫贾赦、贾珍、贾琏管理。盖省亲别墅花多少钱？贾蔷就掌握五万两银子，贾珍把更赚银子的活派给他儿子，叫贾蓉管打造金银器皿。贾元春才选凤藻宫，生动精彩、
波澜起伏交代完了。
秦钟之死
家里发生这么大事，贾政没工夫管宝玉。宝玉当然很高兴，可以多和林妹妹玩。他又很担心秦钟病重。这天一早，他跟贾母汇报去看秦钟。正准备走，茗烟报告：秦相公不中用了！宝玉急得满厅乱转催车，李贵、茗烟跟着跑到秦钟家。秦钟已发了两三次昏，面如白蜡。宝玉说：“鲸兄！宝玉来了。”
秦钟之死，特别有趣。秦钟天亡恰好在贾府上下迎接元妃省亲热闹喜庆的时刻。这是曹雪芹惯用手法，写乐中悲，写热闹中的冷清。那边热火朝天准备贵妃省亲，这边秦钟和智能偷期密约，被老爹揍了一顿，老爹气死，智能不见了，秦钟气息奄奄濒临死亡。秦钟之死有段荒唐描写。阎王派人
捉他，秦钟要求先别捉我走，秦钟记挂着家里没人管，记挂着父亲还有三四千两银子，记挂着智能还没有下落。
《红楼梦》经五次增删，很多不同文字保留在同一本书里。我在博客上说《红楼梦》有漏洞，被红迷骂得不敢再张嘴。而秦钟挂念父亲留三四千两银子，可能真是漏洞。为秦钟读书，秦业凑了二十四两银子给贾代儒送去，怎么现在冒出来三四千两银子？
秦钟惦记家里没人管，惦记银子，惦记智能，他怎么没
惦记他的好朋友宝玉？秦钟求小鬼先别叫我走。小鬼不肯徇私，说你是读过书的人，阎王叫你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我们铁面无私，哪像你们阳世徇情？这不是讽刺？借着秦钟之死，给阳界官府轻轻一击。
正闹着，秦钟听说宝玉来了，央求小鬼放我和好朋友说句话就来。什么好朋友？荣国公孙子宝玉。判官一听，害怕了，吆喝小鬼，我说你们先放他回去，你们不听，现在等他请出一个运旺时盛的人才罢。
是谁运旺谁时盛？贾宝玉运旺，因为北静王刚表扬他雏凤青于老凤声。时盛是谁？当然是他姐姐要当贵妃了。小鬼就说判官，你老人家雷霆电雹，原来听不得“宝玉”这两个字，我们是阴世，他是阳世，我们怕他干什么。判官说，放屁，天下官管天下事，阴阳一理，尊着这些有权力的人没错。
曹雪芹是不是非常熟悉《聊斋》？阴世是阳世倒影，蒲松龄不是一直这么写？小鬼把秦钟的灵魂放回来了，我觉得秦钟怎么能说这个话？秦钟对宝玉说：“以前你我见识自为高过世人，我今日才知自误了。以后还该立志功名，以荣耀显达为是。”是不是因为秦钟风流过度，马上见阎王，临死突然醒悟，我如果不搞这些，好好念书，岂不是可以读书做官、光大秦家门楣？
秦钟之死是有趣的游戏笔墨，曹雪芹借题发挥，对所谓无私执法的封建官吏，哪怕是阴司官吏，欺贫怕富，怕有势力的人，做了绝妙讽刺。
元妃归省在《红楼梦》占中第十七、十八回。这两回在各个抄本中都是连在一块的，回目叫“大观园试才题对额，荣国府归省庆元宵”。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