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回 痴丫头误拾绣春囊 懦小姐不问累金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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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痴丫头是贾母的粗使丫鬟傻大姐,她在大观园山石掏蟋蟀,拣到个绣春囊,上面绣着两个赤裸男女拥抱,这在贾府引起轩然大波。懦小姐是迎春,她的首饰攒珠累丝金凤,是用细金丝上编着珍珠。这首饰被迎春奶妈偷去赌博。迎春生性怯懦不肯追问,探春看不过,替她出头。

本没好好读。如果明天问这个,那今天晚上根本复习不过来。他临阵磨枪,丫鬟只好陪着。小丫鬟困得前仰后合,晴雯骂小丫鬟,“什么蹄子们,一个个黑日白夜挺尸挺不够,偶然一次睡迟了些,就装出这腔调来了。”晴雯骂的时候,恰好有个小丫鬟坐着打盹撞到墙上,“咕咚”一声吓醒,以为晴雯打了她,“好姐姐,我再也不敢了。”大家都笑了。这时,改名叫金星玻璃的芳官从后门跑进来“不好了,一个人从墙上跳下来了!”晴雯马上就想出来个办法,宝玉这么费劲,明天未必能通过老爷考试,有这么个从墙上跳下来的由头,干脆说贾宝玉吓着了。宝玉同意,马上传起上夜的人打灯笼到处找。查夜的人说:小姑娘们眼花了,这是风摇树枝。晴雯竟然说句“别放诌屁!”多生动,连屁都可以诌,“你们查的不严,怕担不是,还拿这话来支吾。”“如今宝玉唬的颜色都变了,满身发热,我如今还要上房里取安魂丸药去。”晴雯去拿药,说宝玉吓病了。王夫人赶快派人来看,园子里灯笼火把,闹了一夜。

贾母震怒

贾母知道,问怎么回事?听到汇报后说,“我料到必有此事。如今各处上夜都不小心,还是小事,只怕他们就是贼也未可知。”这时凤姐病了,探春向贾母汇报:“近因凤姐姐身子不好,几日园内的人比先放肆了许多。先前不过是大家偷着一时半刻,或夜里坐更时,三四个人聚在一处,或掷骰或斗牌,小小的顽意,不过为熬困。近来渐次放诞,竟开了赌局,甚至有头家局主,或三十吊五十吊三百吊的大输赢。半月前竟有争斗相打之事。”

贾母说:“你既知道,为何不早回我们来? ”探春道:“我因想着太太事多,且连日不自在,所以没回。”

贾母说段非常重要的话,这是个老当家人管理封建大家庭的经验之谈,也是对现在大观园已出现和将要出现的乱相做的概括。

贾母说:“你姑娘家,如何知道这里头的利害。你自为耍钱常事,不过怕起争端。殊不知夜间既耍钱,就保不住不吃酒,既吃酒,就免不得门户任意开锁。或买东西,寻张觅李,其中夜静人稀,趋便藏贼引奸引盗,何等事作不出来。况且园内的姊妹们起居所伴者皆系丫头媳妇们,贤愚混杂,贼盗事小,

再有别事,倘略沾带些,关系不小。这事岂可轻恕。”

老太太太有经验了,她似乎预计到大观园会出现绣春囊,就是从夜晚守夜聚赌引起。

探春没话说,凤姐说,我又病了,赶快把林之孝家的等叫来,当着贾母教训一顿。贾母马上查赌博,查了大头家三人,小头家八人,聚赌二十多个人,都来给贾母磕头。三个大头家是:林之孝的两姨亲家、大观园厨房总管柳嫂子妹妹、迎

春乳母。贾母说,把他们的骰子和牌烧了,所有钱没收,分给不赌博的,为首的每人四十大板撵出去,不许进来。参加赌博的,一人二十大板,革三个月月钱,去打扫厕所。贾母快刀斩乱麻,处理得非常严谨。林之孝家的因为自己的亲戚在里面,感到很没趣。迎春的奶母在里面,迎春也觉得没意思。

黛玉、宝钗、探春,看到迎春奶母在里边,起身向贾母求情,“这个妈妈素日原不顽的,不知怎么也偶然高兴。求看二姐姐面上,饶他这次罢。”贾母不给面子,说:“你们不知。大约这些奶子们,一个个仗着奶过哥儿姐儿,原比别人有些体面,他们就生事,比别人更可恶,专管调唆主子护短偏向。我都是经过的。况且要拿一个作法,恰好果然就遇见了一个。你们别管,我自有道理。”贾母连宝钗和黛玉的面子都不给,很少有。但她说的是实话,家庭出现聚赌,哪怕奶过哥儿姐儿,也必须严厉处理。贾母生气,大家没办法了。

傻大姐得个“狗不识”

邢夫人到园子里散心,散出更大的问题来。贾母的粗使丫鬟傻大姐笑嘻嘻走过来,手里拿个花红柳绿的东西,边走边低头看。撞见邢夫人才站住。邢夫人说,“这痴丫头,又得了个什么狗不识儿这么欢喜?拿来我瞧瞧。”傻大姐刚挑上来给贾母做粗活,十四五岁,体肥面阔,两只大脚,干活简捷爽利,一无知识,行事出言在规矩之外。贾母喜欢她干活麻利,说话可以发笑,给她起名傻大姐。她有失礼的地方,也不怪罪她。贾母不使唤她的时候,她就跑到大观园玩。她掏蟋蟀,在山石背后得了个五彩绣香囊。上面赤条条两人相抱,下面还绣几个字。傻丫头不知道是春宫,说是妖精打架,要不然就是两口子打架?拿回去给老太太看看。笑嘻嘻边看边走。邢夫人这么说,她说:“太太真个说的巧,真个是个狗不识呢。”

邢夫人拿过去一看,连忙死紧攥住,“你是那里得的?”傻大姐说:“我掏促织儿在山石上捡的。”邢夫人说,“快休告诉一人。这不是好东西,连你也要打死。皆因你素日是傻子,以后再别提起了。”傻大姐稀里糊涂被吓唬一顿,吓黄了脸,说再也不敢了,磕了头回去了。

邢夫人被绣春囊吓得魂都快掉了。为什么?因为邢夫人不管怎样愚蠢颟顸,她是国公府夫人,知道这事情的分量。所以她非常害怕。再看看周围都是些女孩,不能递给她们,就塞到自己袖子里。然后不动声色来到迎春房里。迎春奶母被处罚,迎春正不高兴,忽听说母亲来了,赶快接进,给邢夫人捧上茶。邢夫人开始教训她:“你这么大了,你那奶妈子行此事,你也不说说他。如今别人都好好的,偏咱们的人做出这事来,什么意思。”迎春低着头玩弄衣带,半晌,说:“我说他两次,他不听也无法。况且他是妈妈,只有他说我的,没有我说他的。”邢夫人道:“胡说!你不好了他原该说,如今他犯了法,你就该拿出小姐的身分来。他敢不从,你就回我去才是。”又说:她在外面开赌局,恐怕会巧言花语找你借些首饰。你心活面软,未必不周接她些。如果你被她骗去,我是一个钱没有的,看你明日怎么过节!

迎春还是低着头弄衣带。邢夫人一看,一肚子火,开始挖苦贾琏和王熙凤:“总是你那好哥哥好嫂子,一对儿赫赫扬扬,琏二爷凤奶奶,两口子遮天盖日,百事周到,竟通共这一个妹子,全不在意。”然后说,你是大老爷跟前的人养的,探丫头是二老爷跟前人养的,你们出身一样,你娘比赵姨娘强十倍,你也该比探丫头强才对。你怎么连她一半都不及?幸亏我一生无儿无女,一生干净,也不能惹人笑话。

有人汇报,琏二奶奶来了,邢夫人冷笑,请她出去养病,

我这儿不用她侍候!又有小丫头报告“老太太醒了”。邢夫人才走了。

二木头不问累丝凤

迎春把邢夫人送到院外回来,丫鬟绣桔说:怎么样?前儿我问姑娘,那个攒珠累丝金凤哪里去了,姑娘也不问一声。我说必定是老奶奶拿去典了银子赌博了,姑娘不信,说司棋收着呢。司棋虽病着,但她明白,说没收起来,在书架上暂放着,准备八月十五日要戴呢。姑娘就该问老奶奶一声,现在找不着累丝金凤,明天过节没得戴怎么办?迎春说:还用问吗?当然是奶妈暂时借一借用了。她悄悄拿走,再悄悄送回来就完了,谁知道她忘了。绣桔说:她哪是忘了?她是试准你的个性,现在我有个主意,到二奶奶房里把这事回了她。或者二奶奶派人找奶妈要,或者二奶奶拿几吊钱替她陪上。怎么样?迎春说:算了算了!省点事吧。就是没了,又何必生事呢?绣桔说:姑娘这么软弱,将来还连姑娘都骗了去呢!真是一语成谶,迎春将来要被孙绍祖骗了去。

迎春奶妈的儿媳妇王住儿媳妇,正因婆婆获罪,来求迎春讨情,听到说金凤的事,看到绣桔要去回凤姐,就进来对绣桔说,“姑娘,你别去生事。姑娘的金丝凤,原是我们老奶奶老糊涂了,输了几个钱,没的捞梢,所以暂借了去。原说

一日半晌就赎的,因总未捞回本儿来,就迟住了。”“如今还要求姑娘看从小儿吃奶的情常,往老太太那边去讨个情面,救出他老人家来才好。”迎春说:“好嫂子,你趁早儿打了这妄想,要等我去说情儿,等到明年也不中用的。方才连宝姐姐林妹妹大伙儿说情,老太太还不依,何况是我一个人。”绣桔说:“赎金凤是一件事,说情是一件事,别绞到一处说。难道姑娘不去说情,你就不赎了不成?嫂子且取了金凤来再说。”

王住儿媳妇听到迎春拒绝她,绣桔说话又这么厉害,就对绣桔说:你别太仗势了。现在满家子,哪一家的奶妈不仗着主子多些进益,偏咱们这就不行?自从邢姑娘来了,我们倒往里赔了好多钱!迎春说:罢罢罢!你不拿金凤来,也别在那里牵三扯四,我也不要了,太太要问,我就说丢了。绣桔要和王住儿媳妇算算账:你怎么赔进去的,我给你算算!听到迎春这么说,又气又急, “姑娘虽不怕,我们是作什么的,把姑娘的东西丢了,他倒赖说姑娘使了他们的钱,这如今竟要准折起来。倘或太太问姑娘为什么使了这些钱,敢是我们就中取势了?这还了得!”一边说一边哭。司棋病着,现在只好勉强过来,帮着绣桔问那媳妇。迎春一看控制不局面,拿着《太上感应篇》看去了。《太上感应篇》是近代葛洪托名太上老君写的书,宣扬因果报应,劝善惩恶。甭管人生什么荣辱得失,都要无动于衷,是《太上感应篇》的主要

内容。

宝钗、黛玉、宝琴、探春怕迎春不自在,都来了。走到院里,听到他们在吵。从纱窗一看,奶妈的媳妇吵,迎春在看书,好像听不见。探春几人进来,那媳妇一看有探春在,就要走。探春说:刚才谁在这说话,好像拌嘴?迎春说,没说什么,小题大作。探春说,“我才听见什么‘金凤’,又是什么‘没有钱只和我们奴才要’,谁和奴才要钱了?难道姐姐和奴才要钱了不成?难道姐姐不是和我们一样有月钱的,一样有用度不成?”司棋和绣桔赶快说:“姑娘说的是了,姑娘们都是一样的,那一位姑娘的钱不是由着奶奶妈妈们使,连我们也不知道怎样是算帐,不过要东西只说得一声儿。如今他偏要说姑娘使过了头,他赔出许多来了,究竟姑娘何曾和他要什么。”探春说,“姐姐既然没有和他要,必定是我们或者和他们要了不成?你叫他进来,我倒要问问他。”迎春笑道,“这话又可笑,你们又无沾碍,何得带累于他。”探春说,“这倒不然。我和姐姐一样,姐姐的事和我的也是一般,他说姐姐就是说我。”“咱们是主子,自然不理论那些钱财小事,只知想起什么要什么,也是有的事。但是不知金累丝凤因何又夹在里头?”王住儿媳妇怕绣桔把这事说出来,赶快进来掩饰。探春说:如今你奶奶已经得了不是,你赶快求求二奶奶把刚才要没收了,要散人的钱,拿出来把这个金丝凤赎回来就完了。媳妇被探春说出真病,没法赖,不敢去找凤姐说。探春说,我既然听见了,

二四光

就替你们分解分解。

探春已使眼色给丫鬟,待书出去。一会儿平儿进来。宝琴拍着手笑,“三姐姐敢是有驱神召将的符术?”黛玉说:“这倒不是道家玄术,倒是用兵最精的,所谓“守如处女,脱如狡兔”,出其不备之妙策也。”两人说着玩,宝钗给她们使眼色:不要这样。探春对平儿说:“你奶奶可好些了?真是病糊涂了,事事都不在心上,叫我们受这样的委屈。”平儿说:“姑娘怎么委屈?谁敢给姑娘气受,姑娘快吩咐我。”王住儿媳妇慌了手脚,上来赶着平儿叫“姑娘坐下,让我说原故请听。”平儿板着脸说:“姑娘这里说话,也有你我混插口的礼!你但凡知礼,只该在外头伺候,不叫你进不来的地方,几曾有外头的媳妇子们无故到姑娘们房里来的例。”绣桔说:“你不知我们这屋里是没礼的,谁爱来就来。”平儿说:“都是你们的不是。姑娘好性儿,你们就该打出去,然后再回太太去才是。”住儿媳妇红了脸退出去了,探春对平儿说了一番连讽加刺的话:“我且告诉你,若是别人得罪了我,倒还罢了。如今那住儿媳妇和他婆婆仗着是妈妈,又瞅着二姐姐好性儿,如此这般私自拿了首饰去赌钱,而且还捏造假帐折算,威逼着还要去讨情,和这两个丫头在卧房里大嚷大叫,二姐姐竟不能辖治,所以我看不过,才请你来问一声:还是他原是天外的人,不知道理?还是谁主使他如此,先把二姐姐制伏,然后就要治我和四姑娘了?”言外之意就是,是不是王熙凤在干这种事?

平儿忙陪笑:“姑娘怎么今日说这话出来?我们奶奶如何当得起!”探春冷笑:“俗语说的‘物伤其类’,‘齿竭唇亡’,我自然有些惊心。”平儿对迎春说,这事也不是什么大事,好处置,但她现在是姑娘的奶嫂,姑娘你看怎么办?迎春还在那看《太上感应篇》,宝钗陪着她看。探春说些什么,她都没听见。现在平儿问她,她说:“问我,我也没什么法子。他们的不是,自作自受,我也不能讨情,我也不去苛责就是了。至于私自拿去的东西,送来我收下,不送来我也不要了。太太们要问,我可以隐瞒遮饰过去,是他的造化,若瞒不住,我也没法,没有个为他们反欺枉太太们的理,少不得直说。你们若说我好性儿,没个决断,竟有好主意可以八面周全,不使太太们生气,任凭你们处治,我总不知道。”

金陵十二钗之一的贾府的二小姐,在这之前,曹雪芹没对她做过专门描写,这一回用非常简练的笔墨做一番描写。她的丫鬟司棋搞非法活动,迎春一直不知道。她的奶妈弄了她的首饰出去当了赌钱,她也不知道。知道了她也没办法。而且她自己不久也要被父亲送到虎狼窝。因她本性懦弱,只能任人摆布,不到一年就去世了。

第七十四回是《红楼梦》非常重要的章节,查抄大观园。王夫人受到邢夫人的陪房王善保家的迷惑,接受她的建议,抄检大观园。惜春孤僻耿介,因她的丫鬟被查出从宁国府递过来的东西,她决心把这人轰走,并杜绝和宁国府来往。

平儿在迎春那处理金丝累凤的事,宝玉也来了,因为大观园厨房主管柳家的妹子被处罚,求了芳官,芳官求了宝玉,宝玉想约着迎春去求情,看到这些人都在,只能说些闲话。平儿处理了金丝累凤的事。回到房里,凤姐问她,三姑娘找你干吗,平儿掩饰,不告诉她金丝累凤的事,只说三姑娘怕奶奶生气,叫劝着奶奶。王熙凤说,其实在大观园里设赌的不仅是厨房柳嫂子是主使,有人来告发。我想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随他们闹去吧!轻轻把柳家的放过。

贾琏进来唉声叹气,说找鸳鸯借当的事被邢夫人知道了,找贾琏要二百两银子过节。鸳鸯借当怎会被邢夫人发现?贾府总有各种各样大大小小的秘密。贾琏和凤姐猜到底是谁走露了风声?凤姐对平儿说,“在你琏二爷还无妨,只是鸳鸯,正经女儿,带累了他受屈,岂不是咱们的过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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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回 王熙凤恃强羞说病 来旺妇倚势霸成亲第七十四回 惑奸谗抄检大观园 矢孤介杜绝宁国府